殿門被用力撞開,紛雜腳步聲衝入,混亂中只聽噹啷一聲,卻見最中央朱棠手中利刃落地,抱臂捂着腹部,仍有鮮血不斷滲出。
耀目日光映射而入,越發照得他面若金紙,衆人一時不知該如何發落,朱聞深深凝視了他一眼,將一聲嘆息壓入胸腑,漠然道:“我出手不重,讓太醫給他包紮。”
朱棠被衆侍衛半架半扶了下去,他身上滿是星星點點的血污,渾身顫動着,隨即狀態若瘋癲地爆發出一陣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地下等着你們……”
那笑聲陰森決絕,聽着黲人,在深廣大殿中久久迴響,彷彿是幽冥中最惡毒的詛咒,讓衆人頓起悚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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燮王朱炎命懸一線,幾番生死徘徊,終究是吉人天相,於七日後再次甦醒,這一消息從內殿傳出,頓時讓惶惶不安的臣子們放下心來。
內殿玉簾之後,此時悲慟氣氛消散不少,可說是歡聲笑語。
朱炎倚坐牀頭,面上一片平靜,牀前侍坐的王后親手削了一隻蘋果,用金挖勺取了一小塊,湊到他的嘴邊,“太醫說,你目前不能吞嚥大塊之物。”
她的聲音柔和低啞,倒是與平日的寒俏冷麗不同,竟是不常見的溫婉之態,朱炎凝望着她片刻,直到她面上現出不解赧色,這才笑道:“多謝你……這段日子,生受你了。”
王后心中一動,眼眶頓時紅了,一道熱氣涌上心頭,卻是讓她顫了朱脣,聲音低不可聞,“王上這是說哪裡話來……我們是多年結髮夫妻,還提什麼謝不謝!”
朱炎撫了她的肩頭,神情很是親暱,“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說得真是不假……”
王后遲疑了一下,隨後眼中幽光一閃,伸手反握住朱炎的手掌,只覺得過分冰涼乾燥,宛如死物一般,不禁心中閃過一陣莫名不適,她勉強一笑,卻是垂淚道:“臣妾吃點苦倒是沒什麼,可憐瑞兒這孩子,一直在自責不已……”
她以袖拭面,說到後來,已是哽咽不成聲。
經此一劫,朱炎的面容越發憔悴,鬢邊華髮也多了不少,他聞言也嘆了一聲,“這孩子太過死心眼——死士刺客潛伏在他身邊,也並非是他之過失。”
他停了一停,對着簾外侍從道:“去把三王子請出昭獄,連同葉太醫也不用羈押了——這幾日多虧他給寡人開的調養藥方,這才能恢復得如此迅速。”
王后聽他口風,半條心終於放了下來,她又餵了了幾口碧梗粥,這才起身辭去。
朱炎望着她離去的身影,面上微笑緩緩斂起,眼中閃過幽深光芒,他伸手從牀邊木匣中取出一份密奏,上面密密麻麻寫着前幾日各色人等的言行舉止等。
他凝目又看了一遍朱聞的名字,心下卻頗有感嘆——
“臨危不亂,沉着敏捷,卻又絲毫不曾居功,如此危局也能運籌自如……你真是大有長進。”
他雖是如此讚賞,語氣之間,卻帶着令人心顫的淡漠。日光斜照在他的臉上,透出一種莫測之威。
又過了幾日,燮王朱炎終於可以升殿理事,他高坐於銀安殿上,誇讚了幾位臣子在這期間的辛勞,又賞賜了王后等人金帛之物,葉秋等幾位太醫更是得了晉升。
燮王雖然遇到鳩殺,卻好似心情不壞,被褒衆人都面有喜色。
只是如此厚賜,卻有意無意的忘記了功勞最重的朱聞,半句也未曾提起,衆人也都是明眼人,從這蛛絲馬跡上免不了有所猜測。
朱聞得了疏真面授機宜,心知燮王既是對自己有所懷疑,卻也有爲成大器故意考量的意思,是以心中安定,寵辱不驚。
樹欲靜而風不止,他雖不計較這些身外虛名,卻終究有人窺準時機,欲將他收入袖中。
殿中沉煙泛紫,帶着些蘇合香的味道環繞不去,顯得滿殿裡越發沉寂。
王后端坐正中,端了一杯茶卻不就飲,只是凝神望着這疏遠至極的親子。
她心中百感交集,卻素來爭強好勝慣了,不願輕易放下身段,兩人默然了半晌,王后才道:“看你面色不佳——是你殿中姬妾不會伺候?”
朱聞眉心不易察覺的一皺,這僵硬不失高傲的示好,在他聽來卻更象不懷好意,他四兩撥千金的含糊道:“前陣子太過忙碌……”
他看着王后無動於衷的表情,心中更是光火,又添了一句,“這幾天即將入夏,天氣也略微熱了些。”
王后卻彷彿若有所憶,脣角動了動,下意識道:“你小時候就怕熱……”
這話剛一出,她便有些後悔,只得咳了一聲,以優雅姿態品茗不語。
朱聞聽着這句,卻是引起了他心中最大的怨怒,他不由雙手成拳,眼中閃過冷絕犀利光芒——
是啊……他幼時確實怕熱,所以經常在池邊嬉戲,直到有一日,王后宮中的兩名侍女,頤指氣使地指責他偷摘蓮花,一番爭奪拉扯後,竟失手將他推入池中!
他深吸一口氣,將多年的怨憤都壓入胸中,淡淡道:“王后,兒臣愚昧,還請您示下,今日到底有何吩咐。“
王后原本深悔自己失言,聽他如此客套疏遠的稱呼,卻也心中暗怒,於是抿了抿脣道:“有一件事……請你過來商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