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鴿是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醒的,當神志漸漸清明時,她想起來了,昨夜是倚着大兵說話,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着的,地點是醫院走廊,夏日北方清冷的空氣襲來,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視線清晰時,卻看到紀震總隊長和謝遠航站在面前,而她,卻是枕在大兵的腿上,不知不覺在長椅上睡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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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亂坐起,看大兵笑着,她嗔怪了一眼,忙起身道歉,總隊長卻是擺擺手,示意着水房的方向,這慌亂起的肯定是披頭散髮,尹白鴿匆匆去了,就着涼水洗了把臉,神志再清明幾分,又覺得不對了,伸出頭看時,卻見得紀總隊長和謝遠航身後,還有數位市局來人,猛然間她想起昨晚的事,趕緊地收拾一下,慌亂地奔出來了,恰恰聽到了剛開始的說話。
“……津門的同事快到了,本來要安排追悼會的,不過事情有變了……我請了中州殯儀裡最好的遺容師,一定給高銘同志辦一場風光的下葬……你,一夜沒睡?”紀震在問。
“眯了會兒,我流落洛寧的時候,老高來找的我,冥冥中就像有約定一樣,這次該我把他帶回去了,追悼會在什麼時候?”大兵輕聲問。
“明天……後天在津門還有一次,夏天天氣熱,津門要更熱,遺體,我建議就在中州火化,不過還要徵詢一下津門方面和他家屬的意思。”紀總隊長道,神色有點黯然,明天操勞過度,兩眼滿是血絲。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拜託了。”大兵道,他起身,又看了眼被封鎖的急救室,幾位遺容師正忙碌着,要給家屬和同事呈現一個安詳的遺容。
“你一定猜到來意了?”謝遠航道。
“當然,走吧,邊走邊說,老張和範承和呢?”大兵隨口問。
“去接津門來人了。”謝遠航道。
“說說情況吧。”尹白鴿焦急地插了一句。
謝遠航道着:“你又嚇了我們一跳,一個小時前檢驗結果出來了。”
“那結果應該是,華登峰使用的槍支,正是十八年前春暉搶劫的作案槍支,彈道和彈殼能對上號。”大兵道,用的不是疑問語氣。
即便知道結果,尹白鴿也顯得有點驚訝,紀震卻是納悶地問着:“你是怎麼猜到的,說你神吧,也就這麼個人,還中了華登峰一槍;說你不神吧,可處處讓人意外。”
“這個隨後有時間的話,我給您解釋。其他線索呢,胃內容物能恢復嗎?”大兵問。
“嚼碎了,恐怕很困難,正在嘗試恢復。”謝遠航道,尹白鴿聽到這兒泄氣了,無奈道着:“那還是沒有線索,即便猜到,恐怕也進行不下去。”
“你錯了,他們急急來,那就是有線索了。”大兵笑道。
尹白鴿看謝遠航笑紀總隊長,兩人像不服氣一樣故意爲難大兵:“你再猜,是什麼線索?”
“這個案情知道的一共才幾個人,鴿子都能猜到。”大兵道,就像心有靈犀一樣,尹白鴿脫口而出道着:“鄧燕查到什麼了?”
謝遠航一豎大拇指道着:“厲害,你倆真是一對。”
“車上說,如果還有個漏網的,我的神經都要吃不消了,再來這麼一回,誰可受得了。”紀震總隊長道,言語中竟然有點恐懼之意。
是啊,肯定有,動了半市警力,從追捕到搜捕持續了一天,不說天文數字一樣的耗費,光鋪天蓋地的輿論就讓人吃不消,就現在的環境,公開的發佈那個度很難把握,輕了有人說你玩忽職守,重了又罵你沒人性,現在的新聞導向他是專往反向導,沒準那個無良媒體會去深挖華登峰的身世,再博一堆同情的。
所以肯定還是得封鎖着,幾人忽略過這個,上了車,紀震總隊長的指揮車,謝遠航連接着遠程視頻,片刻後,同樣一臉疲憊的鄧燕顯示在屏幕上。
“什麼也別問,直接說。”大兵直入主題。
“好,那我就把情況給你說一遍,我設置了幾個信息束,試圖從大數據分析方向來找線索,失敗後,我轉向了他的私人社會關係上,你們看,這是麻實超的照片,年齡四十一歲,不過照片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有錢有房有車有公司,經濟問題碰壁之後,我想,就從最簡單的私生活入手,從最簡單,也是最容易出現糾紛地方入手……”鄧燕利落地說着,換着屏幕,讓衆人驚訝的是,一屏女人,各式各樣的,看來麻總的口味不太挑,只要是美女都不介意。
“三年來各種開房數據,各種珠寶、奢侈品的消費數據,涉及到的女人有八十七人之多,我們試圖從中找到重點,再和外圍走訪的情況相印證,我的設想是,用這裡的信息束,和中州這些嫌疑人信息束交叉比對,如果有交集的地方,那就應該能提供出偵查的方向,可惜失敗了,我們連一箇中州籍甚至經常往來中州的人都沒有找到……”
屏幕上,鄧燕侃侃而談,思路清晰,她的身後是一羣女警,替她在變換着屏幕檢索過的數據,就聽她繼續道着:“案情往往都會在你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方轉折,在這裡要感謝世紀花園警務所的一位協警,昨天對外圍再一次排查,他無意中反映了一個情況,說麻總的老婆曾經帶人在這兒堵麻實超和他包養的一位小三,那位小三挺可憐的,被人剝了衣服,就在花園口子上被人打了一頓,後來送醫院,還在醫院鬧過自殺……就是她,叫文雨欣,24歲,本市一所商院畢業,自己開了一所房地產中介所,應該是生意上和麻實超有過交集。”
是一位年輕的姑娘,瓜子臉,照片標準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差不多就是能勾人犯罪的那種,但是……年紀太小了,一看籍貫還是津門的,讓衆人不解了。
鄧燕排着數據介紹着:“據我們進一步查訪,這位女人是麻總相處的最後的一位女人,之所以沒有找到相關是因爲他們根本就是同居關係,這一點經麻總老婆證實無誤,而當街撕起來的原因也很讓人匪夷所思,是這位文雨欣懷孕了,我們查到了醫院的記錄,沾花惹草麻總夫人可以容忍,但要是再添一個私生子來分麻總的財產就無法容忍了,於是就出現了原配追打小三,並打到住院流產的境地……我們再往下,更匪夷所思的是,文雨欣住院的期間,麻總超並未去探望,而且照樣約會其他女人,進一步詢問才知道詳情,是這位文雨欣懷孕逼婚,麻實超實在不好擺脫,這纔想出了讓老婆出面攆走小三的方法……”
啊?屏幕這邊。輕咦了一聲,噁心和下作到這種程度,也實屬罕見。
“那這個文雨欣的身份有疑點?”尹白鴿問道。
“對,她的情況符合我們查找的目標,我們往下查,發現她是大學轉戶口到津門,落戶的,之前上學的地方恰在中州,但是不知道什麼情況,有很多年沒回去,讓我們的之前的數據過濾都漏了……她母親在中州,是九年前遷到中州的,叫文英蘭,我從她的手機關聯的雲盤數據裡找到了母女倆的照片,根據她個人信息的追查,這個文雨欣,一週前還在中州。”
第二個女人出來了,中年美婦,不說年齡都看不出是快年過半百的女人,眉眼間和女兒有幾分相似,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這個沒頭沒腦的消息關聯,連紀震總隊長也懵了下,好奇問着:“她們和案情關聯在什麼地方?”
“第一個關聯是,文英蘭的丈夫是周明。”鄧燕道。
“哪個周明?”大兵問,尹白鴿告訴他,就是以前華登峰、牛再山幹活的小老闆,已經死亡。
“第二個關聯是,和大兵猜到的相關,文英蘭之前在中州開了一家燴麪館,根據她註冊的個體工商戶查找,地址在狀元街0522號,如果你判斷正確的話,那好像只能是她了。”鄧燕道。
在排出的一張照片上,紅圈標註了衚衕位置,那是華登峰常在的位置,斜向所指,正是一家燴麪館,只隔一條街,而留下這個照片的原因,居然簡單到令人髮指,是一羣吃貨的美食點評,狀元坊這家燴麪很有特色,網上給的評分很高,甚至很多記錄裡有人懷念那位讓人饞涎欲滴的“燴麪西施”。
情況就這些,鄧燕等着中州這邊的人消化震驚,大兵瞪着眼石化了,像在梳理這其中藤纏麻繞的關係,但一時之間怎麼可能梳理清楚,這條若隱若現的關聯延續了快二十年了,又有諸多的斷點無法解釋,一下子把他陷進去了。
“燕子,辛苦了,我們覈實一下,隨後再找你。”尹白鴿道。
“沒事,不知道有沒有幫助,我再找找關聯信息,有發現隨時聯繫。”鄧燕道,看了幾眼,關閉了遠程通訊。
屏幕一閃時,才把大兵驚醒了,他好奇問着諸人:“你們怎麼看?”
“具備動機,但不具備條件。”尹白鴿道。謝遠航馬上反駁道:“如果華登峰和文英蘭根本就認識,那就具備條件了。”
“也不對,那豈不是說明文英蘭知道華登峰殺人越貨?華登峰的表現似乎要隱瞞什麼,那好像直接證明,這個女的……是第四個人?”大兵皺眉道。
“爲什麼不能是?”紀震好奇問。
“這幾個信息點是相逆的,而不是相輔相承的,假設是他心儀的人,那華登峰根本不可能讓她知道他在幹什麼;假設他們是同夥,恰恰又不可能這樣近距離相望,就有聯繫,也不會讓別人看到,從華登峰和幾個同夥之間就能看得出來這一點;可假設文英蘭是無辜的,也說不通,本案能把嫌疑和受害兩頭聯繫起來的,好像只有她。”大兵瞬間找到了其中自相矛盾,無法相互印證的思維癥結。
“但她有可能是打開所有癥結的解鈴人。”尹白鴿道。
“對。”大兵若有所思點頭道,此時才注意到行車已近街市,被堵在車流中了,大兵問着:“我們現在要去找她?”
“還有一個更巧合,她是前天離開中州的,去向不明。”謝遠航道。
“跑了?那她姑娘呢?”尹白鴿問,側頭時,看謝遠航苦瓜臉就知道答案了:去向不明!
“美女、匪梟、還又是個燴麪西施,呵呵,越來越有意思了啊。”
大兵笑着,那是濃濃的興趣被勾引起來了。
車疾馳回刑偵九隊,重啓搶劫舊案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積壓了十幾年,歷經數任副隊長,無數次排查以及反覆鑑證過的目標嫌疑人、舊證,全部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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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前面吧?”支隊長丁步凡問着司機,司機拐上了一座橋,隨口道着:“港門灣就是這一帶,幾幢連體公寓樓,一個月租金好幾千呢,附近商業廣場入住後,這兒的租金拉高了一大截。”
丁步凡聽着,回頭和車上剛剛通完話的鄧燕道:“小鄧,前面就是……你是怎麼查到她住這兒的?”
現在信息化的刑偵偵查對於老派人物顯得很神秘,文雨欣登記的住址早廢了,是在大學城外租的房子,已經是幾年前的信息了,鄧燕聞聽此言釋疑道着:“我是根據麻實超的銀行卡使用地點,車輛經過路段,以及文雨欣的信用卡使用交叉比對出來的,對照她單身、收入相對較高的情況,能選擇的地方也就這麼幾個。”
交叉比對,劃定區域,鎖定了這個居住位置,之後再由派出所從人口信息裡捋,找到了這個似乎已經空閒的租住地,可費了一番功夫了,司機道着:“現在的流動人口不但多,有些長住的也變着法把自己變成流動人口了,信息排查的難度越來越大了。”
“媽的,回頭通知派出所,把這片區域重新捋一遍。”丁支隊長怒道。
兩個不同層次的警力如是一比,讓鄧燕啞然失笑了,進了租住區,一看是支隊的車,又來了一羣警察,可把物業嚇得腿軟了,這年頭真不好搞,樓鳳成羣結隊,房子一租生意就來了;還有跑銷售的、幹傳銷的、更有臨時住會兒不知道幹什麼的,三天兩頭把警察給招來,物業負責地結巴問着:“啥事啊,我們沒報案啊?自打本月掃黃打非以後,我們這兒連賣淫嫖娼的都沒了,老和諧了。”
一隊技偵直偷笑,這特麼簡直是和尚極力否認自己不是禿頭,聽得你牙疼,丁步凡沒跟他廢話,直道着:“沒你們的事,我們查查有沒有嫌疑人員……哎那個,1522號,姓文的,涉嫌一起詐騙,把她登記的消息找出來。”
“那詐騙可和我們沒關係啊,我們也不知道租住的都幹什麼的。”物業極力推諉,等找出來,就一個簽字的名字,連物業都冤呢,直道着:“上半年水電費都沒交,房租快到期了……哎,這個催了沒有?”
物業員工查查記錄,催了,聯繫不上。房租一般押三交一,所以租的房子能延續三個月,丁步凡道着:“哎,想辦法打開房子,我們查查。”
“這不好吧,萬一人家回來,我們怎麼說啊?”物業上嚇了一跳。
“就怕你們擔心不知道怎麼說,所以我這個支隊長親自來了,我記得你們這兒去年發生過一起殺人藏屍案,等發現一個樓道都臭了……還有啊,據我們轄區派出所反映,你這兒可是招嫖的不少啊,別以爲我們什麼情況都不掌握?你們物業和住戶可不止一回了啊。要不……你自己說吧,能不能打開?”丁支隊長揹着手,教育道。
文雨欣不是嫌疑人,所以查她就成了個難題,可這個最難解決的入戶問題,被他用官僚風格給解決了,解決得還是如此漂亮,那物業上的負責人聽得眼皮子直跳,守不住自己的原則了。
沒辦法,自己屁股不乾淨啊,他想想道着:“成成,反正也快到期了,到期不交錢我們照樣得攆人,您們稍等,我叫人拿工具去。”
衆警表情嚴肅,不過心裡卻在暗笑,老丁踱步下樓時,不經意看鄧燕,好像鄧燕的表情不怎麼舒服,他不好意思道着:“這種事你們年輕人解決不了,別笑話我們啊,沒辦法,具體情況得具體對待。”
“沒事,丁支,我們的初心沒錯,那就問心無愧,只是,這個文雨欣可能也是個受害者。”鄧燕輕聲道。
“那就再快一點,早一點找到真相,就少幾個人受害……真不該讓高政委去中州啊。”老丁輕聲道着,搖搖頭,一副懊悔的樣子。
鄧燕想勸一句的,可卻無言了,她知道,沒有什麼能夠彌補失去戰友的傷痛,一名警察付出甚至犧牲的價值就在於,讓更多善良、無辜的人遠離罪惡。餘罪未清,除惡未盡,那留後後來者的只有一件事可做:放下傷痛,繼續前行。
很快,1522號租住的公寓門打開了,這一隊警察用貌似並不合法的方式,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