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超仔細翻閱手頭的照片，久久沉默不語。
葉曉星繼續道：“根據我們長達數年的觀察，新一代龍王鎮居民擁有如下特點，第一，他們全都是男性，或者說偏向於男性，事實上，因爲採用無性繁殖的緣故，性別的概念在龍王鎮上，已經消失很久了。”
“等等——”
孟超皺眉道，“就算從地球穿越過來的女性統統遇難，在異界誕生的新一代，男女比例總該相對平衡吧，所謂的無性繁殖最多持續一代人，怎麼可能統統都是男性呢？”
“聰明如你，一定能猜到，‘神木’是不會給人類自主繁殖的機會的，否則，它憑什麼和人類共生呢？”
葉曉星道，“我們不知道‘神木’究竟用基因改造還是別的什麼方法，總之，它控制了新一代人類的性別，確保人類失去了性別的概念和繁殖的技能，只能依靠它來延續基因。
“同樣，通過基因改造，神木將大量機械和土木工程的知識，都鐫刻到了新一代人類的基因中，令人類不用學習，就能獲得大量知識和技能，成爲優秀的工人和戰士。
“這麼做的壞處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新一代人類失去了創造力，所謂的技能，只是對父輩和祖輩的簡單模仿，根本不知道原理，當然，對他們而言，能運用簡單的機械和土木工程學技能，已經足夠了。
“第三，新一代人類還失去了直接消化食物的能力，他們狩獵到怪獸之後，會剁碎了送到‘神木’的根系之間，讓神木先享用怪獸最肥美的部位，然後，神木會分泌一種類似營養液的物質，新一代人類依靠吸吮神木的汁液來維持生命。
“久而久之，新一代人類的消化系統也發生了變異，變得非常脆弱，除了神木的汁液，別的什麼都消化不了，在這張照片裡，你可以清楚看到新一代人類的嘴，沒錯，他們的牙齒退化得相當厲害，幾乎喪失了咀嚼能力。
“自然而然的，新一代人類非常崇拜神木，把神木當成了生命之母，整個文明——倘若他們小小的世界，真能稱之爲文明的話，都是圍繞神木而展開，經過神木的基因改造，他們早已忘記了地球時代的輝煌，忘記了自己‘地球人’的身份，全心全意將自己當成神木的子民，神木就是他們的蟻后，他們的主宰，他們的神靈。
“孟超同學，你覺得這樣的龍王鎮居民，還算是真正的人類，我們的同胞嗎？”
孟超無言以對。
他指着一張照片問道：“這些人在幹什麼，尿尿嗎？”
照片上，一排龍王鎮居民背對着鏡頭，站在“神木”前，解開兜襠布，好像在尿尿的樣子。
葉曉星沉默片刻，緩緩搖頭道：“不是。”
呂絲雅在旁邊輕輕咳嗽一聲。
孟超轉頭看看呂絲雅。
呂絲雅也面無表情地看看他。
孟超瞬間明白了。
真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啊！
“這又是什麼？”
孟超指着另一張照片。
照片裡，似乎是一場龍王鎮的葬禮。
一名龍王鎮居民死了，別的鎮民們在“神木”的根系旁邊挖了一個淺坑，把他放到縱橫交錯的根系之間。
看樣子，要讓神木將他的屍體完全消化吸收掉。
在迷霧籠罩，資源有限的空間內，爲了生存下去，屍體也是寶貴資源，不能浪費一點一滴。
孟超可以理解並接受這種葬禮風俗。
他不能理解的是，爲什麼這名死者的屍體上，覆蓋着大幅海報，海報上竟然是一個很可愛的動漫少女的樣子？
從海報鮮豔的色彩來看，不可能是穿越之前的產品，而是剛剛印刷出來不久。
就是說，直到穿越幾十年後，整座龍王鎮都變得面目全非了，新一代人類已經遺忘了地球文明的絕大部分輝煌，卻依舊擁有印刷大型海報的能力，印刷內容還是一個二次元動漫世界裡，很可愛的女孩子？
這也太詭異了吧！
“新一代龍王鎮居民擁有獨特的信仰和風俗。”
葉曉星解釋道，“因爲他們的世界險些被女性毀掉，所以他們對現實世界的女性，都懷着既仇恨又恐懼的態度，‘神木’爲了不讓新的女性出現，也從他們的基因層面，強化了這種仇恨和恐懼。
“‘女人都是惡魔’，所有新一代龍王鎮居民的腦域深處，都打下了這樣的精神烙印。
“但人類對於異性的渴慕，終究是任何精神烙印都不可能徹底覆蓋掉的。
“再說，爲了維持人類具備一定的戰鬥力，能幫它狩獵更多怪獸，神木也需要將新一代人類的雄激素，維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那就難免會有人想入非非。
“正好，原本擁有好幾座機械和土木工程學校的龍王鎮，很多理工科學生，都很喜歡二次元世界裡的女孩子。
“現實中的女性都是女巫和惡魔，會引發男性的自相殘殺，導致龍王鎮的毀滅；但二次元世界中的女孩子就不同了，既溫柔，又可愛，完全無害。
“當然，現實世界和動漫世界的畫風如此不同，即便被神木打下精神烙印，也能看出來，二次元都是假的。
“但人類最擅長的就是自欺欺人，特別是生活在如此絕望的世界中，二次元世界的女孩子們，就成了新一代人類唯一的慰藉。
“在新一代人類獨特的世界觀中，二次元世界就是天堂。
“只要爲‘神木’奮勇作戰，狩獵更多的怪獸回來，死後就能進入二次元世界，左擁右抱無數動漫女性角色……差不多就這個意思吧？
“在現在的龍王鎮裡，各種二次元衍生品，像這樣的海報，還有栩栩如生的玩偶之類，幾乎是新一代人類，唯一的精神寄託和娛樂用品。”
“明白了，葉組長，我同意您的觀點，這些傢伙和咱們，絕對不是同一種人類。”
孟超深深皺眉，“怎麼，龍城就眼睜睜看着龍王鎮墮落到這種程度，卻坐視不理麼？我們應該把這些同胞統統從‘神木’的邪惡統治中拯救出來啊！”
“怎麼拯救？”
葉曉星反問，“一方面，龍王鎮距離龍城實在太遠，沿途要翻越好幾座怪獸聚集的山脈，大部隊根本沒辦法展開。
“更重要是，當地的人類早已和‘神木’締結了牢不可破的共生關係，現在龍王鎮上的居民，100%都是從‘神木’裡誕生的，如果龍城真的派出強者，直接去摧毀‘神木’的話，你猜他們會不會和我們拼命？
“還有，別忘了我剛纔說的，當地人類的消化系統非常脆弱，除了‘神木’的汁液之外，什麼都無法消化吸收。
“我們相當懷疑，‘神木’分泌的汁液中，蘊含着我們不知道的神秘成分，不是任何高能營養液可以取代，如果我們直接摧毀‘神木’，說不定會讓所有鎮民都活活餓死。
“就算他們沒有餓死，但他們已經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太久了，他們的文化，道德，風俗習慣乃至精神和信仰，都是圍繞‘神木’而塑造，簡單粗暴摧毀‘神木’，只會導致他們的精神世界徹底崩塌，墮入生不如死的痛苦，這能算是真正的‘拯救’嗎？
“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承認，在龍王鎮險些毀滅的時候，是‘神木’的到來，拯救了倖存下來的人類。
“無論它的初衷，是否爲自己尋找一羣合格的‘兵蜂’和‘工蟻’，至少，它的確幫龍王鎮延續了人類文明，雖然是以一種非常畸形扭曲的方式。
“如果沒有‘神木’，龍王鎮在幾十年前就被毀掉了，還是毀於人類自己之手。
“從這個角度來說，簡單粗暴將‘神木’定義成敵人，恐怕並不適合——特別是，在我們的敵人已經多如牛毛的情況下。”
孟超仔細想想，不得不承認，葉曉星言之有理。
如果將生存當成文明的第一需要，“神木”至少幫龍王鎮生存了下來。
幾十年間，它爲人類遮風擋雨，繁衍生息，還爲人類抵禦怪獸侵襲，提供了原材料和傳承智慧的方法。
貿然毀掉“神木”，只會導致龍王鎮的崩潰，說不定，所有鎮民都會爲“神木”陪葬。
雖然孟超是覺得現在的龍王鎮非常畸形扭曲，但這似乎也不成爲徹底毀滅的理由，新一代龍王鎮民並不是當年自相殘殺的兇手，熱愛二次元是無罪的！
“現在龍城準備怎麼處理龍王鎮呢？”孟超問道。
“暫時，也只能遠遠觀察了。”
葉曉星說，“等我們徹底消化吸收掉北線攻勢的成果，穩紮穩打地擴大龍城的地盤，將科技和戰鬥力都提升到新的層次，再去妥善解決吧。
“好在，‘神木’並不是非常有攻擊性和擴張慾望的異界生物，盤踞在龍王鎮，能控制山坳裡的一隅之地，它就心滿意足了，而且從我們的長期觀察來看，也沒發現‘神木’擁有智慧和意識，它僅僅擁有類似蟻后和蜂后的本能罷了。
“但不是所有異界生物，都像‘神木’一樣的。
“很多高階怪獸，都擁有極強的攻擊性和超卓的智慧，至少是誕生超級智慧的基礎。
“想想看，倘若有另一座類似龍王鎮的衛星城鎮，剛剛穿越過來不久，就落到這種攻擊性更強的高智慧怪獸手裡，甚至爲了生存，和高智慧怪獸形成共生關係，經過幾十年的發展，他們是否會誕生全新的文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