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目光也挪轉到橫樑之上,那裡空蕩蕩的,可是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彷彿看到了一個女子徒勞無功的掙扎着,卻還是被人強行套上三尺白綾,然後被拖拽到那橫樑之上,在橫樑上留下那一道又一道的摩挲過的痕跡……
軒轅雲霄終於落氣,而他這一去,不過是得了解脫而已。
那人看着軒轅雲霄吐出最後一口氣,他眼中驟然一空,在瑟瑟風中轉身而走,步履竟然是那樣的沉重!
宣輕揚站在偏殿的外面,他看到出來的人,“亭衣……”
左亭衣對他擺了擺手,宣輕揚沒再說話了,只是靜靜的跟着他的步子,慢慢的向着外面走去。
“晉王府那邊都結束了?”
宣輕揚點點頭,“小樓那邊傳來的消息,沈依瀾自刎了,晉王妃也放棄在房中自盡,君昊的勢力就此肅清。”說完,宣輕揚看着左亭衣,“現在就只剩下君琰了!他……”
他也是你的親兄弟,同樣也是宣家的人,他可不比君昊,宣輕揚有些擔憂,“你打算怎麼做?”
左亭衣頓了頓足,“他在什麼地方?”
“他與雍朝公主此刻正在皇后中宮。我已經命人將中宮圍住了。看樣子他應該料到你會去與他談一談,所以暫時沒有動靜。亭衣,我多說一句,君琰他始終與你血脈相親,再者他還有雍朝的勢力。”
左亭衣沒有說話,只是一個眼神,宣輕揚卻看懂了。他已經有了所有的決定和打算。
“對了,那依依她……”宣輕揚看着身後的偏殿還是忍不住……
孟常抱着軒轅雲霄的屍體放在旁邊的棺材裡,他親手蓋棺。曾經風光無限的軒轅雲霄,死後也不過兩人守在身邊,而且沒人會知道,這薄薄的棺材裡裝的是曾經的一國之君。
孟常做完這一切,取出自己的手絹,把棺材上的灰塵擦拭着,他嘆了一聲,“南陵王殿下還是沒有登基。”
沈依依眼眸微微一頓,她轉眸看着孟常,“孟公公,我只是不明白,您爲什麼到了最後卻選擇背叛陛下?”
“背叛?”孟常笑了笑,“老奴不過只是奴才,有些時候亦是身不由己。”
孟公公還是依舊格外認真的擦拭着棺材。
沈依依也不說話,卻是安靜的陪着他。
直到孟公公把整個棺材都擦拭得一塵不染後,方纔直起腰來。
“好了,走吧。”
他與沈依依走出偏殿。兩人沿着御花園中的細小石子鋪就的道路緩緩行走着,“王妃,如今大局已定,您有何打算?”
沈依依擡頭看了看遠處,那高高聳立的宮殿內,那人也許正忙着批閱奏章吧。自從那日後,她其實已經整整十日沒有再見到左亭衣了。
“打算?”突然被問起,沈依依陷入了沉思,也是,所有一切終成定局了,她也該有着爲自己,爲自己腹中孩兒的打算了!
他的心在整個朝堂,或者從一開始他要的就是要奪回來他曾經失去的一起,那些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
如今他的心願達成,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至少,她是不願意自己的孩兒出身在皇室,難道要她的孩兒與他們一般兄弟手足相殘,父子互戕?而她則要卻爭奪,與另一個女人,或者與更多的女人一起爭奪一個男人的寵愛?分享一個男人的愛情?
她不要!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沈依依喃喃的念着這句話。忽然嘴角溢出一絲苦笑,這個願望無異於癡人說夢!她沒有這般的打算,可是她卻也希望,能夠與所愛之人有一段真摯的情感。
她伸手無意識的放在腹部處,她的
願望已經得到了,現在她應該做出決定了!
沈依依忽然轉身看着孟公公,從一開始,她就感覺到孟公公的忠心不在軒轅雲霄身上,卻也不在左亭衣那裡,他真正忠心的那個人是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孟公公,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孟公公沒想到沈依依會開口相求,這倒是讓他格外的意外。現在左亭衣也有說是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她卻來求自己?
“什麼事?你說吧。”
“我想離開皇宮。”
孟公公看着她,滿是皺紋的雙眼卻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眼神好像能看過她而落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孟公公心裡驟然觸動,曾幾何時,那個大腹便便的女子也這麼求過他,但是當時他根本沒有那個能力。
孟公公嘆一口氣,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他的目光落在沈依依微微凸起的腹部上,別人看不出來,他與沈依依這些天來日日都在一起,多少也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你已經有了他的孩子,你還要選擇離開?”
沈依依知道瞞不過,點了點頭,“皇室的傾軋,實在是太過殘忍,動輒粉身碎骨玉石俱焚。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能夠快樂的成長,就算他日後是個只有一技之長的平凡之人也勝過執掌這萬里河川的君主。”
這些話別人或許不太懂,可是孟公公卻明白!
“希望公公成全!”
沈依依對着孟公公端正一拜。
“夫人,這可使不得!夫人,老奴可當不得你這大禮。””孟公公連忙去扶她起身。沈依依堅持的對他行禮。
孟公公頓時老淚縱橫,他說道:“當年,她也求我帶她走,可那時的我卻不敢。現在想來,如果當初我能不顧一切的救她離開,今日或許也就不同了。”
“走吧!夫人所託之事,老奴一定竭盡全力。”
左亭衣來到中宮,宣皇后身體虛弱,可是因爲有四殿下和兒媳陪伴在身邊,別說左亭衣讓人圍了中宮,就算是天塌下來,此時的宣皇后也不在意。
聽到左亭衣往這邊來,宣皇后看了身邊依舊面帶微笑的君琰,她心情亦是不錯。
“母后先去歇着。”
“也罷,你們兄弟二人,有些事總是要面對的。”她話是這麼說,卻依舊使了個眼色給阮嬤嬤,皇宮之中各人都有各方的勢力,宣皇后再不濟,保護着君琰與蘇玉衡平安離開的能力也是有的。
她牽着蘇玉衡的手道:“走,兒媳,咱們先下去歇着。可別忘了,你還懷着我的好孫兒呢。”
整個大殿,只留下左亭衣與君琰二人。
兩人此時相遇,有些說不出的詭異,驟然間,兩人卻都有些無話可說,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君琰先打破了沉默。
“父皇去了?”
左亭衣愣了愣,還是點了點頭。“依依一直守着他,以銀針刺穴,應該沒有什麼痛苦,。”
君琰點了點頭,他擡頭看着面前的左亭衣,此刻的他,一襲黑衣,如果不是他衣襟處以銀絲刺繡着繁複古樸的花紋,怕是要與這黑衣融爲一體了。
現在再看向他,他的身上沒有了當初那種狠戾的殺氣,卻在清貴的氣度中多了一種滄桑,他愈發顯得成熟了,再想想他之前的手段,連君琰都有些佩服。
“我聽說是三哥給陛下下的毒,可是這事的背後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吧。”
左亭衣不否認也不承認,“君昊與大月國達成協議,以雍國與浙北爲代價換來大月女帝的支持。如果不是他這麼貪婪,也不會落到這地步。”
君琰冷笑起來,原來左亭衣早已經算盡了人心。
“那麼依依呢?她也是你的算計?”君琰向前一步,此刻的他與左亭衣僅有一步的距離,兩人凝視着對方。
君琰知道所有的一切!
左亭衣眸光冷了下來,“我從來沒有算計過她。我自然會好好待她。”
“你有沒有想過,依依她的將來?大月國會容得下她麼?”
晨曦乍現之際,皇宮那道寬厚不知道囚禁了多少人青春的圍牆外忽然出現了一個瘦弱的身影。就着天色混沌,沈依依按照孟公公指示走出了皇宮,在宮牆之外的那株大樹的樹幹上找到了孟公公一早準備好的包裹。她匆匆換上那套男裝。
沈依依身形本就高挑,穿着男裝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了。只是微微凸起的腹部在貼身的腰身有些顯眼。幸好孟公公早有準備,特意爲她備下了一件玄色外袍。
她把髮髻散開,挽成一個男人的髮髻,看着手中的玉簪,這根玉簪是左亭衣的,可是自從她與國師一道義診時,他贈給了她,這簪子就一直陪伴着她。
她本想把這些全都留下的,但是最後,她還是猶豫着把簪子束在了髮髻之上。
天明,城開!
沈依依一騎與來往的人羣一道走出了京都……
出來城門,沈依依勒馬,回頭看了那高大的城牆,和再遠之處那高聳入雲的宮殿,在那朱牆金瓦的地方,留下了她無盡的羈絆……
陽光刺破雲層瀟灑的灑了下來,落在沈依依身上,就彷彿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金芒。
她收回目光,看向遠處,驟然打馬,“駕!”一聲輕叱,馬兒揚蹄向着遠方而去,越發的拉遠了她與左亭衣之間的距離。
而就在沈依依離開之際,左亭衣走到皇宮中最高的地方,摘星寶塔,他極目眺着遠方,空中有大鳥鳴嘯着振翅高飛……
看着自由飛翔的鳥兒,左亭衣心裡忽然有一種失落。
沈依依也同樣聽到了鳴嘯,她擡頭,也看到這一羣大鳥,曾經她羨慕鳥兒的自由自在,她也一直以爲自己是自由自在的人,可是後來在皇宮中的這幾日,她忽然發現原來心中多了牽絆,有執念放不下,身在何方都是不自由的。
但是如今,她想明白了,他要的是他的天下,而她要的不過是自己的自由……
胯下馬兒噠噠的奔跑着,忽然從旁邊叢林裡竄出一道白影,沈依依想也不想,嘴角掛起一抹笑意,驟然伸手在半空中一撈,雪狐穩穩當當的落在馬背上,毛茸茸的腦袋轉眸看着沈依依,突然撒嬌的在她懷中蹭了起來。
沈依依爽朗大笑,她疾馳而過的空中殘留下她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