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方纔藏在暗處時,陳子路已隱約看到了她的容顏,此時如此近距離地相對,他卻仍感覺到了幾分驚豔。
在陽光的照耀下,她的五官同妹妹一樣張揚舒放,精緻嬌俏,卻又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她看上去也不過只有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一種與這個年齡不符的滄桑與閱歷,特別是那一雙幽黑的眸子,時而散逸着淡然沉穩的氣息,時而又掠過幾許深邃空幽,讓人忍不住猜想她這份沉靜淡然到底是經歷了什麼才沉澱出來的。
她身上不過着了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粗布襖裙,亭亭玉立中,卻又自有一股風中傲然挺立的粉荷般的淡雅清幽。陳子路一面欣賞着,一邊在心裡暗歎,光是她這容貌,比之京城之中那些自詡爲豔冠羣芳卻嬌生慣養行事欠慮的大家閨秀、名門千金便絲毫不遜色,再配上她獨有的黑眸和不着修飾反而更顯清雅的氣質,任是誰看了,都會覺得更爲賞心悅目。
陳子路只覺得那道如黛細眉幾不可見地輕輕一挑,他脣角微揚之際,目光迅速移開,往下落在瞭如脂纖纖玉手之上託着的鬥彩小盞之上,眸中迅速閃過一抹光亮。
但見那陶瓷小盞形體玲瓏流暢,釉薄而光滑細膩,盞身上青花纏枝與紅彩、黃彩小花相逗成趣,濃淡適宜,遠近有別,比之聚寶樓的雞缸杯,仿製技術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者說……
因着心中閃過的猜測,陳子路眸中流淌的光華更甚,陳靖蓮瞧在眼裡,心中暗喜,求助的把握更大了幾分。只要他願意,以柳成對他的顧忌,無論是用明的抑或是用暗的,想要救出她們,應該都不是什麼難事。
陳靖蓮淺淺笑過後正欲張嘴,卻聽得陳子路突兀地來了一句:“姑娘貌似姓陳?”他墨黑眸中流淌的光芒,深邃中夾着些許別樣的深意。
陳靖蓮先是一怔,待瞅見他眸間的別有深意時,再一細想他的話,心下一驚之際,面上的笑意卻深了幾
許:“公子不也姓陳?天下姓陳者多矣,倘若追根朔源之下能與陳公一脈有所聯繫,倒也是幸事一樁。只可惜註定要有許多人遺憾而歸。”
她不甘之下用了前世的姓名,倒也不怕有熟識之人指認出來,到時大可說自己所用乃是化名。但是,她卻沒想到,第一件自制的瓷品出手,就會引出男子如此的猜想,着實讓她震驚。
她如此刻意之下製出的瓷品尚能引人懷疑,若是如前世一般張揚,豈不是……前世便是阿詳盜走的瓷品引來的歹人,這一世,她再不能讓同樣的悲劇重新上演,沒有弄清仇人的底細之前,她絕不能讓仇人率先發現自己的隱蹤。
陳靖蓮心中閃過陰霾,臉上神情卻未變,始終噙着一抹淡淡的略透着幾許遺憾的淺笑。
“姑娘這話說得倒是實在。”陳子路收回緊盯着陳靖蓮神情的雙眸,輕笑一聲,想到自己的猜測落空,眸底難免劃過一抹失望之色。
“這陶瓷小盞公子若還看得上眼,便儘管拿去把玩一二。只是不知公子可否願意降尊紆貴助我們姐妹一臂之力?”陳靖蓮將話題再次放到手中的陶瓷小盞之上,輕淺地道。
“姐姐!”陳靖萱一聽陳靖蓮竟以陶瓷小盞作交易,不由出聲提醒,一個勁兒地對她擠眼睛。
跟着陳靖蓮學習了多日,耳濡目染之下再加上陳靖蓮的講解,她知道這隻小盞比雞缸杯做工更勝一籌。既是如此,豈不是至少也要值個二三百兩銀子?
二三百兩銀子哪,她用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銀買了四個肉包子,人家還找了好幾個銅板呢。姐姐一開口便以此相贈,會不會太大方了點?她怎麼想怎麼覺得肉疼啊。
“小妹妹似乎覺得有些捨不得?”陳子路側頭看向兩隻眼睛都快擠成雞眼的陳靖萱,含笑調侃地道。
“我,”陳靖萱鼓着腮幫子,看到姐姐投來的眼色,忙挺直了胸膛,道,“沒什麼舍不
得的。既有求於人,自然要許之以利。”只是她覺得,以二三兩白銀換這賣萌自戀男的一臂之力,似乎有些吃虧。
不過銀錢是人賺的,只要能夠離開了這裡,憑着姐姐的手藝,要賺多少個二百兩賺不來?就是她,也不是隻會吃乾飯的主兒!轉念一想,差點陷入錢眼兒裡的陳靖萱心頭豁然開朗,不自覺地輕點了一下頭表示贊成。生命可貴,自由價高啊,爲了離開這個鬼地方,還是先忍下這份肉疼的心思吧。
“呵呵,”陳子路臉上沒有絲毫懊惱之色,反而爽朗低笑,挽袖鄭重其事地從陳靖蓮手中接過小盞,對着陽光小心地轉動了一圈,一邊細賞着,一邊懶懶地道,“難道二位姑娘信任,這‘利’我便接下了,也算是我們達成的一筆買賣。你們放心,我們生意人最講究的便是誠信,東西我既已收下,不出兩日,定然達成你們的意願。”
“好,那我們就安心在這兒等着陳公子的好消息。”陳子路毫不掩飾自己商人重利本質的言行倒讓陳靖蓮對他多了幾分信任,看到他對着陽光轉動了一圈小盞後便將之收入了袖中,她心中暗吁了一口氣。
或許是她多慮了,那麼小小的一點黃蕊,就算是他對陳氏鬥彩瓷極爲熟悉,也未必就能發現。
“喂,你可別忘了,動作要快點。”見陳子路含笑轉身欲要離去,陳靖萱還是不放心地說了一句。
“既然小妹妹如此不放心,那要麼……”陳子路作勢取出袖中的陶瓷小盞,見陳靖萱脖子一縮,臉上的表情比吃了蒼蠅還難看,他的臉上閃過調侃而得逞的笑意,轉而裝作一本正經地道,“對了,小妹妹,爲免你覺得這買賣吃虧,我一定會附帶點別的驚喜送給你們的,到時別太感動哦。”
說完,他脣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勾人的鳳眸眨巴了兩下,方纔撣了撣衣袍,身形一縱,迎着陽光躍進上屋頂,在陳靖萱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驚豔閃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