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馮蓁自己率先反應了過來，神色慌張轉身欲跑，不料卻被他一把擒住，用力掙扎也無濟於事！
他果然認出了她！
馮蓁不由有些惱怒，氣急敗壞地喊道：“你放開我！”
謝玄也笑了，面容上看不出一絲驚訝，馮蓁又驚又懼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故意設局戲弄我很開心嗎？啊？”
“相同的字跡，緊張時喜歡拽衣袖，思考時習慣蹙眉頭，目光永遠清明。我的確早已猜到，可畢竟人死不能復生，我不敢相信。但云姜卻告訴我，你同她說，我是你的男人？嗯？”
馮蓁心裡一亂，閃躲着眼神不敢看他，頭頂有陰影襲來，她慌張擡眼，卻見他俯下,身子，呼出的氣息隨之拂撩起她耳畔的髮絲，“我不記得我與長樂馮氏的四小姐有過婚姻，我只有一個妻子，譙國桓氏的桓蓁。你說，你還能是誰呢？”
他在她耳邊輕語，在旁人看來，就好像一對永橋分別的愛侶，在依依不捨的互訴衷情。可只有馮蓁知道，謝玄的語氣有多恐怖，有多寒冷。
她禁不住渾身戰慄，牙齒打顫，擡起眸來定定的對上他的視線，紅着眼道：“那你想怎麼樣呢？桓蓁已經死了，被你害死的！咱們一命抵一命，一筆勾銷！”
“夫人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湛。”謝玄似笑非笑的稱讚道，馮蓁被他說破心事，眼神微微一閃，她的確慣會用眼淚糊弄人，每每將自己置於受害者的位置，佔據道德高地，讓對手繳械投降。連元宏都識破她這一招了，何況與她相識多年又被糊弄過多次的謝玄？
桓蓁啊桓蓁！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呢！
她微垂了眸悻悻地想，下一瞬耳畔已響起他冰冷的彷彿不帶任何感情的嗓音：“一筆勾銷？桓蓁，你手裡還沾着我們謝家數十口人的血，豈是你說一筆勾銷就能一筆勾銷的！”
“謝幼度！”馮蓁急道：“除了你和你兒子，我何曾動過你們謝家人一根毫毛？”
“原來你也還記得你負了我。”謝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眼底卻是一片漠
然。
馮蓁眸光微黯，垂柳在她濃如蝶翼的眼睫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她囁嚅着脣，愧疚而誠摯地道：“對不起……”
千錯萬錯，首罪在她，是她鴆殺他在前，她的確負他良多。
謝玄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一些，他別過頭去，話音仍是極冷：“你不要和我說對不起，我最後再問你一次，書南和寧兒，你到底把他們怎麼樣了？”
馮蓁一愣，繼而想起竹軒裡那通混合着酒氣與怒氣的質問，微微苦笑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一個是她的小姑，一個是她的學生，她其實不曾打算對宣後與太子動手。
可他們又的的確確是因她而死。
當日叛軍攻破南晉皇宮時她並沒有見到宣後與蕭寧，只聽與她裡應外合的庾妃說，桓氏攻破臺城之時，宣後抱着蕭寧徑直跳進了御花園中的一口枯井。而她，也確確實實在那口枯井中看到了一大一小的兩具屍體。當時她並不放心，預備請仵作來驗屍，然而還沒有等到仵作進宮，她便被自己的親弟弟桓軒射殺在金鑾殿上。
所謂我不殺伯樂，伯樂卻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自洛陽重遇謝玄之後，她一直害怕着被他認出來，被他質問。躲了那麼久，這一天終於來了，但眼下她卻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她桓蓁，一向是個敢作敢當之人。
謝玄沒有說話，煞紅着眼看着她，眼底暗流涌動。
馮蓁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語氣壓抑的平和，輕聲說道：“對不起，我違背了對你的承諾，你殺了我吧。”
“殺了你？”謝玄眼中寒芒乍現，脣角卻牽出一抹笑來，“你以爲你現在服個軟，我就能輕易的饒過你麼？桓蓁，你自己造下的孽，你自己回去收拾！”
“出什麼事了？”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尋常，馮蓁心緒一瞬緊張起來。
“桓軒失德，不能服衆，南晉境內烽煙四起，各大世家也蠢蠢欲動。眼下他挾先太子以令世家——”
馮蓁腦子裡轟的一聲，震驚地看着他：
“先太子？你是說，寧兒？”
像是春水融冰，眼前男子面容上的僞裝一瞬融化，眉眼溫潤，泛起漣漪，擒着她手臂的力道不自覺便小了許多。
“對，是寧兒。”
馮蓁心裡大喜大悲，一時之間，竟有些哭笑不得起來。她揹負這份愧疚與自責已經太久太久，眼下謝玄卻告訴她，蕭寧沒有死。
她臉上喜悲兩種神色摻雜，語無倫次地說着：“那，那皇后娘娘她……”
“書南也在他的手裡。”謝玄微微嘆息一聲，語氣也溫和些許。
馮蓁突然覺得很委屈，嗔怒的瞪他一眼：“那你方纔——”
既然宣後和蕭寧不是因她而死，他幹嘛擺出一幅要吃了她的樣子？
難道，他是還在怨她，不顧夫妻情分設計鴆殺了他嗎？
思及此處，馮蓁心中一片哀慟，訥訥噤了聲，緊張又期許地看着他，雙眸漸漸泛出淚花。
就算她沒有殺蕭寧與宣後，可她的確殺過他，只是沒有得逞。
她想起獄中那一幕，謝玄那張無悲無喜的臉，寂如死灰的眼，心中突然便是尖銳一痛。
那時候，他心裡應該已經恨死她了吧？
眼下，她又有什麼立場，有什麼資格要他原諒她？
謝玄也看着她，面無表情的，目光深沉的，話音淡淡：“你殺過我，我也殺過你，我累了，我們兩訖吧。”
兩訖？
馮蓁微微一愣，眼淚不經意掉下來，落在衣襟上，嗒然無聲。
兩訖是什麼意思？
就是日後再無瓜葛的意思。
她與他糾纏太久，從兒時的綰髮之誼，到少年時的並肩而行，成婚後至親至疏的癡纏，再到如今。她從沒想過，沒有謝玄的生活會是怎樣。
眼下，他卻對自己說要兩訖？
她倒情願被他記恨着！
他卻是嘆息一聲，擒着她的雙臂微一用力，將毫無防備的她拉入了自己的懷中。
“阿蓁，回到我的身邊來，我們重新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