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琛猶自愣着,她已提起繮繩“駕”的一聲衝了出去,被風吹起的衣袂堪堪拂過他的臉頰,輕柔的就如同天邊的一抹晚霞。
容琛看着她的背影,脣邊緩緩溢出一絲笑。他心中再無牽掛,翻身上馬獨自一人向北境行去。
馮蓁回過頭遙望了他一眼,伸手拭去眼角那滴欲落未落的淚,強顏歡笑了一聲,似自語般道:“保重。”
說完,便回過身,緩緩策馬行至馮昱等人身邊。
“如何?”馮昱道,目光在她頭上繫着的束帶上凝滯了片刻,轉眸望向斛律光,二人眸中都閃過一抹訝色。
“不如何,老朋友,送送。”馮蓁揚揚馬鞭,故作灑脫,“可二哥你怎會與他交好?”
定國公府與馮家自天闕山壽宴之後關係驟冷,馮昱會替容琛給她報信,這才奇怪。
“我與子琛少時同在國子監入學,關係還不錯。”馮昱答的很是坦然,視線越過她掃了掃長亭邊縱馬離去的容琛,調轉了馬頭同她並轡而行。
“國子監?”馮蓁好奇地道,“怎麼,阿兄不是在清明書院入學的麼?”
馮昱責備地看了她一眼:“你竟是連我在何處入學也忘了麼?馮家當年的門第不及如今高,阿兄哪裡能入清明書院?”
馮蓁恍然而悟。
國子監是北魏的官學,用來接收貴族子弟和士族。但北魏的漢族豪門世家並不熱衷入讀官學,卻更傾向於清明書院。
這導致國子監中大都是些鮮卑貴族和漢族勢力較弱的世家,而清明書院則是書香濃郁的太原王氏、河東裴氏等高門望族教化子弟之所,兩者隱隱抗衡多年。
這麼一想,元宏燒藏書樓的原因呼之欲出。若無那把大火燒燬這些世家數年之積累、精神之支柱,他們絕無可能同意書院遷入國子監,成爲朝廷的官學。
她點點頭,岔開話題道:“太陽快下山了,我們速速趕回去吧。我可不想露宿野外。”
馮昱卻道:“不急,我們去千尋寺住一晚,明日順帶接
三妹妹一塊回去。”
馮蓁臉上笑意一僵,微微有些惱怒:“這是阿兄的意思?”
桐花閣那晚出了那麼大的事,這才關了多久,竟要將馮璇放出來?
她的那位好阿兄,還真是體恤姊妹呢!
馮昱無奈地道:“是,二哥知道你不喜歡三妹妹,可到底是一家人,三妹妹也受了罰了,你這個做姐姐的,也該大度一些。”
“斛律將軍還在這兒呢……”馮蓁嘴角抽了抽,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家醜不可外揚。
“無妨,明月是自己人。”
“那好,既然斛律將軍也在此,那我直說了。我馮蓁與她不共戴天,誰愛去接她就去接,我馮蓁絕對不去。”馮蓁笑盈盈地說道,眼底卻是寒如堅冰,說着,牽轡欲行。
馮家對她最好的合該是馮昱,所以,她必須得把馮昱給扳正了,有她無馮璇,便是如此!
馮昱無可奈何的一笑,拉住她的轡頭勸道:“你和我說也沒用,這是阿兄的命令。”
斛律光也勸道:“是啊,眼下日色已晚,怕是也趕不回去了。這北邙山多王陵荒墓,陰森森的,去千尋寺住一晚也好。”
似是爲了輔證他之言語,山野間適時滌盪起兩三聲不知名野獸的鳴叫,間雜着風吹草低,一片蕭瑟之聲。馮蓁眼珠子轉了轉,乖巧地道:“好啊,我們走吧。”
馮昱鬆開手,纔想要誇她兩句,卻聽她“駕”的一聲清喝,揚鞭縱馬衝了出去,轉眼間人已駛出數丈之遠,清瀝如水的嗓音被風送回來:“我先行一步,二哥隨意!”
“阿蓁!”馮昱急道,忙同斛律光策馬跟上。奈何馮蓁騎的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名駒,如何跟得上,漸漸的,三人便甩開不小的距離。
馮昱又是擔心又是無奈地看着那一抹如霞似雲的身影消失在山澗那頭,降低速度同斛律光道:“這丫頭真是任性,這樣吧,我去接三妹妹,明月你去追阿蓁,天色馬上就黑了,還真擔心她會出事!”
“是!”
“駕——”
馮蓁策馬在官道直行。
才駛回方纔的岔道,忽聞一個聲音傳來:“咦,小姑娘你怎麼又回來了?”
她減緩些許速度,聞聲看去,南北官道交匯之處,白澤君弈安的算命攤子仍在,此時坐了兩個容顏絕世的青年男子,聞見馬蹄紛踏之聲都朝她看來。弈安則揚揚手中一枚白玉似的象牙籤子,笑得十分欠揍:“可是改變主意回來找我卜卦的?”
馮蓁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縱馬轉瞬而過,視線不經意間掠過其中一名身着紫衣的年輕男子,她心下登時一驚,奈何其徐已經跑過,只得回頭遙遙瞥了那人一眼。四目相對的一霎,那人衝她頷首而笑,丹鳳眼眸微微上挑,千般萬般的旖旎魅惑。手背上,更是棲着一隻幽紫色的蝴蝶。
竟是她被蛇咬傷的那日,似夢非夢中見過化蝶而生的男子!
原來那不是夢!
馮蓁心裡一驚,後背生出一股涼意,緊拉住繮繩加快了速度,逃也似的跑走了。
路旁,弈安打趣那青年男子道:“白晏,馮四小姐倒似乎很是怕你呢,你對人家做什麼了?”
“有夫之婦我可沒興趣。”名喚白晏的男子懶洋洋地道,手背上的紫蝶簇地化作一縷紫煙,他轉眸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另一名青年男子,“何況還是阿九的獵物。”
獨孤九端茶小飲,眉眼冷淡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置若未聞,轉向弈安問道:“天象如何?”
弈安袍袖緩舒,仰望平蕪盡處西山日薄和東邊天空新生的一彎淺淺殘月:“天屍東遮,遙犯太微。三六東郡,熒惑守心。”
“熒惑守心?”白晏眼中驀地爆發出狂喜,“那不是……”
三六東郡上一次出現熒惑守心之象還是在秦末,同年,始皇帝死而地分。弈安之意,不言而喻。
獨孤九端茶起身,望向遠處羣山疊巒和隱隱現在雲端裡的永寧寺,脣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抹笑容:“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洛陽城,我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