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竹簾後,祁夫人便如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般,頹然的癱在榻上,閉上了眼睛。
金嬤嬤送罷沈夫人回來,見她面色蒼白雙眼緊閉,唬了一跳,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要掐她的人中:“夫人,您怎麼了?您別嚇我啊!”又一疊聲的叫人,“快來人,快來人,即刻請太醫去!”
祁夫人卻幽幽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道:“我沒事兒,只是一時氣得狠了,心角有些痛罷了,緩緩就好了,嬤嬤快別聲張了,仔細回頭傳到蘊姐兒耳朵裡,這門親事可是她自己答應的,可見對騰哥兒至少也是有幾分情分的,如今親事卻忽然不成了,原因說來還那般可笑,只是因爲嘉蔭堂那老虔婆幾句胡說八道的挑撥離間之辭,她知道後還不定怎生生氣傷心呢!”
金嬤嬤忙斟了一杯茶給她,待她吃了兩口後,又給她揉了揉胸口,才低聲道:“這事兒就算瞞得了四小姐一時,也瞞不了一世啊,九姨夫人可還等着夫人去把信物換回來呢,平老太太知道了,四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平老太太本就身體不好,萬一得知此事後一氣之下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這責任我們可擔待不起啊!夫人剛纔就不該答應九姨夫人會盡快把表少爺的玉佩拿回來,送去映雪軒,就該讓她自己去找平老太太的,這世上哪有她這樣坑人的,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呢,不知道的,還以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金嬤嬤再是服侍祁夫人多年的老人,再得祁夫人信任,原也不該這樣非議主子的,她這些年也一直恪守本分,從不做任何僭越之事,現在卻這樣說,足見是真氣得狠了。
祁夫人又何嘗不生氣,可這事兒原是她牽的線,就像她方纔與沈夫人說的那樣,解鈴還須繫鈴人,既是她系的鈴,她且自己解去。
關鍵沈夫人那個態度着實氣人,她去把話說得委婉一些態度放低一些,指不定平老太太還不會太生氣,可若換了沈夫人去,一言不合指不定能當場將平老太太氣死過去也未可知,那顯陽侯府以後與平家別說姻親故交了,縱然中間還有個蘊姐兒,一樣只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祁夫人只能苦笑道:“誰叫我當初腦子進水,非要想着彼此知根知底,兩個又都是好孩子,彼此親上做親再好也沒有,就忘了她那個牛心古怪的性子呢,如今真真是狐狸沒打着,反惹一身騷了!我明兒一早便去平家向平老太太負荊請罪,甭管她是要打要罵,都是我該受的,她老人家一向通情達理,兩位表嫂也是好的,只盼她們出了氣後,以後兩家還能繼續如常往來,不然我連侯爺也沒臉再見了。”
至於她那好妹妹,再是一母同胞再是血濃於水又如何,此次過後,她也不打算再與之好下去了,大家只維持好面子情兒,別讓旁人看祁家的笑話兒即可。
只是可惜了騰哥兒,她心裡自來真拿他當韜哥兒曜哥兒一般疼愛,以後姨甥之間,少不得也只能生分了。
金嬤嬤忽然道:“其實表少爺才離京兩日,我們立刻打發人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去追,定能很快將表少爺追回來,屆時九姨夫人再牛心古怪又有何用,架不住表少爺堅持,除非她不想要這個兒子了!夫人,要不我這就安排人追表少爺去?”
“事已至此,嬤嬤覺得蘊姐兒嫁過去還合適嗎,九妹妹怕不得將對着捨不得撒的氣全都撒到蘊姐兒身上,一次兩次的騰哥兒還能護得住,次數多了,騰哥兒哪裡護得過來?蘊姐兒倒也不是逆來順受之輩,可癩蛤蟆不咬人也噁心人,我可捨不得讓蘊姐兒去受那個氣。她嫌蘊姐兒這不好那不好的,配不上騰哥兒,可在我心裡,蘊姐兒卻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祁夫人說着說着,忍不住又發起狠來,“我就不信,憑我們蘊姐兒的人品才貌,還能找不下一個更好的夫婿了,倒是她,別人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我倒要瞧瞧,她明兒可是能挑個仙女兒回去!”
金嬤嬤一想,自家夫人說的也有道理,上趕着不是買賣,九姨夫人都那個態度了,她們還要一力促成這門親事,看在九姨夫人眼裡,鐵定會以爲四小姐不知道多愛慕自家兒子,將來還不定怎生作踐四小姐呢,美得她!
祁夫人發完狠,在腦子裡將盛京城內與顧蘊年紀相當的青年才俊都過了一遍,覺得有幾個人選還不錯後,心情才稍稍緩和了一點,與金嬤嬤道:“這事兒務必先瞞着蘊姐兒,待我見過平老太太,求得她老人家的諒解後,我們再以八字不合爲由,或是旁的什麼原因,緩緩的告訴她,也省得她傷心難過,她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實在不忍心再讓她傷心了。”
金嬤嬤忙應了:“夫人放心,我這就吩咐下去,讓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保證一個字都不會傳到四小姐耳朵裡去。”
祁夫人點點頭,這才疲憊的嘆了一口長氣:“只希望明兒平府之行,能一切順利罷!”
只是讓主僕二人都沒想到的是,纔到傍晚,顧蘊便哭着跑進了朝暉堂,一見祁夫人的面兒,便撲進了祁夫人懷裡,哭道:“大伯母,人家都嫌棄我嫌棄成那樣了,這門親事哪還有繼續做下去的必要,除了他沈家,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憑什麼要忍受他們這樣的羞辱!大伯母,求您把我外祖母的玉佩給我,我這就找我外祖母去,也好早點讓沈夫人安心,她不稀罕這門親事,我還不稀罕呢!”
竟是已經知道沈夫人不欲再做這門親,要將信物換回來之事了。
祁夫人當即臉色大變,一邊拍着她:“好孩子,你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你先別哭,萬事自有大伯母給你做主,定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的!”一邊已瞪向了金嬤嬤,不是說了讓你管好底下人的嘴,一個字都不能傳到蘊姐兒耳朵裡去的嗎,你是怎麼辦事的!
金嬤嬤也是大驚失色,她明明就嚴令了當時在正房服侍的所有人,務必管好自己的嘴,否則定不輕饒的,而且當時夫人與九姨夫人說話時,是將其他服侍的人都打發了,只留了幾個心腹服侍在側的,其他人縱想嚼舌根也無從嚼起啊,四小姐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主僕二人卻不知道,顧蘊雖與平老太太一早便說好,定要等到沈騰放了榜之後再下定,心裡終究還是不放心,怕平老太太又跟上次交換信物時一樣先斬後奏,揹着她把庚帖過了,那事情就真是再無回圜的餘地了。
所以不止平老太太那裡顧蘊悄悄兒安排了人時刻留意着,但有風吹草動立時讓她知道,祁夫人屋裡也是一樣,且先前沈夫人來見祁夫人時,並沒有避人,姐妹二人說話時,雖只留了心腹之人服侍在側,兩人後來說到激動處時,聲音可都不小,其他人又怎能不聽個一句半句的去?
而以顧蘊的聰明機敏,雖只一句半句的,再結合沈夫人這些日子待她的表面客氣實則疏離,還有沈夫人對她的態度轉變是在見過彭太夫人以後纔出現的,沈夫人心裡如今在想什麼,她又與祁夫人說了什麼,簡直呼之欲出。
顧蘊當時便高興得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這不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是什麼?
她先還想着,若是沈夫人忽然不喜歡她了,那是不是就不用她自己勞神費力的去把親事給攪黃了,沒想到沈夫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給力,她真是太喜歡沈夫人了!
這纔會有了眼下這一出,顧蘊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沈夫人嫌棄她,根本不想她做自己的兒媳,而她也已清楚分明的知道沈夫人對她的不喜,覺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等不及要把信物換回來了,如此縱然沈騰之後趕回了盛京,祁夫人也從中極力斡旋,事情也再不可能有回圜的餘地。
顧蘊哭道:“如今府裡都傳遍了,說什麼的都沒有,我縱是想不知道也難……大伯母,我知道您疼我,若非有您一力周旋,這門親事也到不了這一步,可將來我是要與沈夫人一起生活的啊,如今她都嫌棄我嫌棄成這樣了,將來還不定會怎生磨搓我呢,大伯母,求您就把玉佩給我,讓我去找我外祖母說清楚罷,我是一日也受不得這羞辱了!”
一席話,說得祁夫人也紅了眼圈,道:“好孩子,你既已知道,那大伯母也不瞞你了,你九姨母……沈夫人她的確不打算再做這門親了,卻不是因爲你不好,而是她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事兒說來都是大伯母對不起你,若不是大伯母一力促成此事,你今日也不會受這樣的委屈了,你放心,我明兒一早便親自登門向你外祖母說明情況,任她要打要罵都絕無怨言。至於你,大伯母也絕不會白讓你受委屈的,憑我們蘊姐兒的人品才貌,便是天王老子也配得,她以爲她兒子有多了不得呢!”
顧蘊聞言,不由暗暗鬆了一口長氣,嘴上卻哭道:“大伯母有什麼錯兒,您有多疼我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難道還能不知道嗎,您此番也不過是一片好心罷了,誰知道會弄成這樣呢?明兒我隨大伯母一塊兒去見我外祖母,一定不會讓我外祖母因此對大伯母心存芥蒂的!”
不能讓平老太太對祁夫人心生芥蒂只是一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顧蘊打算趁此機會,不說來個一勞永逸,至少也要爲自己爭取到幾年不再被平老太太逼嫁的時間,她才受了“情傷”,三五年內不肯再想嫁人的事,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至於三五年後的事,還是三五年後再說罷。
嘖,若不是她這會兒受了“羞辱”,於情於理都該避着沈夫人,她都忍不住想去映雪軒當面向沈夫人道謝,感謝她揹着兒子的不娶之恩了!
自己都悲憤難過成這樣了,還不忘安慰她,不忘幫着緩和她和平家人之間的關係……祁夫人就越發心疼顧蘊了,心裡定要爲顧蘊找個更好夫婿的念頭也越發堅定了。
次日一早,祁夫人果然帶着顧蘊坐車去了平府。
經過昨日的那場變故,娘兒們兩個都是青白着臉紅腫着眼,一臉的憔悴。
只不過祁夫人是因生氣與傷心,一整夜沒睡真憔悴;顧蘊卻是因祁夫人不放心她,特意打發了顧菁去飲綠軒陪她睡,她當着顧菁的面兒,不好呼呼大睡,也不好一點悲憤都不表露出來,只能強撐着“悲傷”了大半夜,直至四更天才因顧菁累極先睡着後,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如今瞧着倒還真像是才受了巨大打擊的樣子,不怕待會兒不能取信於平老太太。
一時到得平府,早有平大太太平二太太提前得了信兒,領着丫頭婆子迎在二門外了,瞧得祁夫人與顧蘊的憔悴樣兒,妯娌二人都是一愣,平大太太先就關切的問道:“表妹,蘊姐兒,你們這是怎麼了,瞧着氣色都這般不好,可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出什麼事了?”
顧蘊只是低着頭不說話,祁夫人卻不能不說話,只得強笑道:“是發生了一點事兒,對了,伯母起身了嗎,我且先給伯母請個安去。”
平大太太便識趣的沒有再多問了,笑着引着祁夫人與顧蘊去了松鶴居。
平老太太瞧得祁夫人與顧蘊的憔悴樣兒,也是一驚,忙向顧蘊招手道:“我的兒,你這是怎麼了,敢是誰欺負了你不成?快告訴外祖母,萬事自有外祖母給你做主!”
祁夫人聞言,不由一臉的尷尬,平老太太當着她的面兒問顧蘊可是誰欺負了她,這不是擺明了說是顯陽侯府給了顧蘊氣受了嗎?可一想到事情比顯陽侯府的人給了顧蘊氣受還要糟糕,她又顧不得尷尬,只剩下心虛氣短了。
顧蘊已先開了口:“外祖母,是有人欺負我了,不過不關大伯母的事,都是沈夫人,她、她、她嫌我驕橫跋扈,還嫌我嫁妝豐厚,說不能讓自家背上貪圖兒媳嫁妝的名聲,壞了沈家百年的清譽……她不肯做這門親了,昨兒一直逼着大伯母,讓大伯母立時過來找外祖母,將信物換回來呢……外祖母,我憑什麼要受他們家這樣的羞辱,除了他沈騰,這世上便沒有好男兒了不成,沈夫人不肯做這門親,我還不稀罕呢,嗚嗚嗚……”
一行說着,一行已哭了起來,堪堪將話說完,已哭倒在平老太太懷裡了。
平老太太不等顧蘊把話說完,已是氣得渾身亂顫,一邊拍着顧蘊,一邊看向祁夫人怒聲道:“嫌蘊姐兒驕橫跋扈,甚至連蘊姐兒嫁妝豐厚都成了藉口,呸,真是可笑至極!當初明明就是你們上趕着要結這門親,又是巴巴的在我面前說項,又是處心積慮要帶了那姓沈的來讓我相看的,若不是見你們一片誠心,我豈肯輕易允婚,誰知道我前頭答應了婚事,你們後頭倒反悔了,你們把我們平家當什麼了,把蘊姐兒當什麼了,你們顯陽侯府和青陽沈家下飯的一碗菜,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我告訴你們,世上沒這麼便宜的事,顯陽侯府與青陽沈家雖勢大,我們平家卻也不是省油的燈!”
急喘了幾口氣,又恨恨道:“當年婷娘慘死時,我就知道你顧家背信棄義不值深交,若不是看在蘊姐兒的面子上,我豈肯讓你登堂入室,豈肯與你們顧家繼續做通家之好,事實證明,我果然是正確的,背信棄義已成爲你們顧家的家風,根本改不了了,我真是豬油蒙了心,纔會答應將蘊姐兒許給那姓沈的,都是我害了蘊姐兒,都是外祖母害了你啊……”
說到最後,再也忍不住抱着顧蘊老淚縱橫起來。
當日她爲了讓蘊姐兒同意這門親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惹得她一度惱了自己,好容易這些日子她平平靜靜的,看來應當是願意接受這門親事了,誰知道沈家那邊又出了幺蛾子,不肯再做這門親了,那她當初的以死相逼算什麼,她們祖孫之間因此事壞了的那些情分又算什麼?
沈家背信棄義,實在欺人太甚,顯陽侯府與顧祁氏身爲幫兇,一樣可恨至極!
祁夫人被罵得麪皮紫漲,羞愧難當,只恨地上不能立時裂開一道縫,好叫她鑽進去。
卻也知道自己根本逃避不了,且也不能逃避,只得上前幾步,跪在了平老太太膝下,哽聲說道:“伯母心裡這會兒是何等的生氣何等的傷心,我都明白,因爲從昨兒到現在,我心裡一直就是這個感受,甚至我心裡的悲憤比伯母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伯母信不信。可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縱再沒臉來見伯母,也只能厚顏來了,誰叫當初是我一力促成這門親事,是我係了這個鈴的,那如今自然也只能由我來解,伯母不管是要打我還是罵我,我都絕無半句怨言,只求伯母彆氣壞了身子,否則我就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說完重重叩下了頭去。
給人下跪磕頭,自來就是最高的禮儀,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世間但凡有點骨氣的男子,都只跪天地君親師的,女子的膝蓋倒是不若男兒那般金貴,卻也不會輕易就給一介外人下跪磕頭,何況祁夫人還是敕封的堂堂一品侯夫人。
當下一直站在一旁不發一語的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便都有些動容了,這事兒說到底也不是三表妹的錯,而是那祁九表妹,不對,而是那沈祁氏的錯,與三表妹何干?
便是平老太太正怒不可遏,也多少有幾分消氣了,堂堂一品侯夫人在自己面前說跪就跪,說磕頭就磕頭,可見賠罪的心有多虔誠,何況認真說來,她也是受害者。
然而要讓平老太太就因祁夫人這一跪便怒氣全消既往不咎,那也不可能,所以平老太太雖沒再口出惡言了,卻也沒有叫祁夫人起來的意思,只是緊抿着嘴脣,不發一語。
她既不發話,平大太太與平二太太縱再動容,也是不敢去扶祁夫人起來的,何況妯娌二人又豈會沒有幾分同仇敵愾的心思?
所以祁夫人頭磕下去後,屋裡反倒安靜了下來,有種壓抑的沉悶,讓祁夫人羞愧難堪難當之餘,漸漸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來了。
好在終於有一個聲音打破了滿室的沉悶,卻是顧蘊還帶着幾分哭腔的聲音:“外祖母,這事兒認真說來與大伯母何干,大伯母原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沈夫人進京後,一開始也是對這門親事挺上心的啊,大伯母如何知道她會說反悔就反悔呢?”
待平老太太聽住了後,才繼續道:“您是不知道,她反悔竟僅僅只是因爲重陽那日去給彭太夫人請安時,聽彭太夫人胡說八道了幾句話,就認定我是那等驕橫跋扈,心狠手辣之人,說什麼我連自己的親祖母都能下這樣的毒手,將來她做婆婆豈不是管不住我,若她哪裡不順我的心了,我豈不是也不會放過她,連大伯母與她說了我與彭太夫人的新仇舊恨後依然這樣認爲。您說這樣武斷的人,我若真嫁進了沈家,將來能有好日子過嗎?我自來都是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以真心換真心的,她卻只想着將來我不會放過她,可見她從沒想過要待我好,而是一心只想拿捏我……所以外祖母,您把沈少爺的玉佩拿給大伯母,讓大伯母帶回去還給沈夫人罷,難道她以爲除了她兒子,這世上便沒有其他好男兒了不成?”
一席話說得有理也有據,讓平老太太總算冷靜了不少,冷笑道:“那照她的意思,只有那等逆來順受,以德報怨的姑娘,才能做她沈家的媳婦了?那這門親事不做反倒是我們的幸事了!月白,去把沈少爺的玉佩取來,讓顧夫人帶回去,這門親事就此作罷!”
‘逆來順受,以德報怨’八個字,可不正是造成她的婷娘年輕輕便撒手人寰的罪魁禍首嗎,若蘊姐兒嫁進沈家後,也只能過這樣的日子,那沈騰就算是天王老子,這門親事也做不得了!
此言一出,顧蘊與祁夫人都是暗自鬆了一口氣,顧蘊忙又自平老太太懷裡掙脫出來,上前去攙祁夫人:“大伯母,您快起來,這事兒又不是您的錯,您待蘊姐兒自來宛若親生,我外祖母都是知道的,方纔也不過只是遷怒您罷了,您千萬別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把話說開也就好了,爲那些個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當。”
祁夫人爲顧蘊的言行心下感激不已,但她到底只是個孩子,還得平老太太發話,這事兒方能真的就此揭過去,是以祁夫人嘴上附和着顧蘊的話:“是啊,平顧兩家本是一家,爲那些個不相干的人生分未免忒不值當。”,卻並不順勢起來,只是拿眼看平老太太。
平老太太既冷靜下來了,自然也就明白祁夫人的不容易了,雖仍生她的氣,到底還是看向兩個兒媳發了話:“你們兩個沒見蘊姐兒小人家家的扶不動你們表妹嗎,還不快上前搭把手。”
祁夫人聞言,心裡那塊一直懸着的大石至此總算是落回了原地去,平老太太還肯讓兒媳們叫她‘表妹’,可見仍拿顯陽侯府當通家之好,總算她回去後有臉見侯爺了!
只是平老太太雖仍肯拿顧家當通家之好,一時半會兒間看祁夫人也順眼不了,所以待祁夫人被兩位平太太扶起來,復又坐下吃了幾口茶,再與平老太太說了幾句致歉的話後,平老太太便端了茶,至於顧蘊,則不出所料被她留了下來。
顧蘊這會兒也不想回侯府去,想也知道沈騰回來後,與沈夫人母子之間會有一場風波,她纔不想回去趟這灘渾水,整好如今三表哥去了國子監,因今科沒下場,仍如常在上課,每旬只回家一次,外祖母將她留下,倒是正合她意了。
祁夫人只得一個人坐上了回去的馬車。
一時回到侯府,顧菁與金嬤嬤早已領着人接在二門外了,瞧得只祁夫人一個人回來,二人心裡都直打鼓,不會是平老太太一怒之下,是玉佩也不肯還,四妹妹/四小姐也不肯放回來,打算與顯陽侯府徹底決裂了罷?
那最爲難最煎熬的可就只會是母親/夫人了,真正是兩面受氣,兩面不討好,早知道當初就不管這些破事兒了!
卻也知道此時此地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遂什麼都沒問,只簇擁着祁夫人先回了朝暉堂。
祁夫人一直撐到回到屋裡,坐到榻上後,才“唉喲”了一聲,叫了杏林上前道:“我膝蓋怕是腫了,你讓人打熱水來給我熱敷一下,再找些活血化瘀的藥膏來給我抹上。”
金嬤嬤聞言,忙蹲下身撩起了祁夫人裙襬裡的襯褲,就見本該白玉無瑕的雙膝,早已是紅腫一片,觸目驚心的一看便知祁夫人方纔跪了多久,吃了多大的苦頭。
金嬤嬤立時心疼得眼圈都紅了,道:“平老太太爲難夫人了嗎,說到底與夫人何干,她怎麼能這樣對待夫人?”
顧菁也紅了眼圈:“娘,以後您再別管這些破事兒了,哪怕再親的親人也別管了,她但凡對娘有半點姐妹情誼,也做不出這樣讓娘裡外不是人的事來!”
顧菁昨兒見顧蘊那般“傷心”,已是惱了沈夫人,她與四妹妹打小一塊兒長大,怎麼沒覺得四妹妹那性子不好過,姨母怎麼能因爲別人的幾句讒言,就全盤否定了四妹妹?
但好歹還沒忘記禮數,提及沈夫人時仍是一口一個‘姨母’,這會兒卻是再不肯叫姨母,而是直呼‘她’了,顧菁心裡有多惱沈夫人,不言而喻。
祁夫人點頭道:“是不可能再管這些破事兒了,任誰把話說得多動聽,也不可能再管了。所幸有蘊姐兒幫着勸說平老太太,平老太太不但把玉佩還了回來,還肯繼續與我們家如常往來,我這番苦頭總算沒白吃。”
說着自袖裡掏出沈騰當初給平老太太做信物的那塊玉佩,冷聲吩咐金嬤嬤:“你親自送去映雪軒,另外告訴她,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回頭在騰哥兒面前說是蘊姐兒和平家的問題,敗壞蘊姐兒的名聲,否則,就休怪我不念那點僅剩的姐妹情分了!”
“是,夫人。”金嬤嬤屈膝應了,自退下往映雪軒去了,還沒走出門口,已在醞釀待會兒要怎麼說話,才能既合乎自己的身份,又能兵不血刃的讓九姨夫人知道自家夫人吃了多大的苦頭,讓她羞愧難堪了。
這裡祁夫人方與顧菁嘆道:“你九姨母早年也沒這麼左性啊,也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你四妹妹那麼好的兒媳她都不要,更更不顧你表弟的意願,難道是因爲她過門不久婆母便去世了,頂上沒個壓着她的人,她過得太順心,所以漸漸變得這般武斷起來?說來你婆婆瞧着倒與你九姨母差不多,也是外表嬌弱內有主見,一樣也是書香門第的當家主母,她可千萬別像你九姨母這樣纔好啊!”
顧菁沒想到母親說着說着,就扯到自己身上來了,不由紅了臉,嗔道:“娘,您說九姨母就說九姨母,幹嘛扯到我身上來。”
適逢杏林桃林端了熱水拿了藥膏來,顧菁遂就勢打住話題:“娘,我幫杏林桃林二位姐姐。”幫着二婢給祁夫人熱敷起膝蓋上起藥來。
不想還沒收拾完呢,金嬤嬤回來了,她卻不是一個人,沈夫人也同她一塊兒回來了。
祁夫人見了沈夫人,實在高興不起來,便只是淡淡道:“東西已與九妹妹取回來了,九妹妹還待如何?”
沈夫人一眼就看見了她紅腫的膝蓋,眼裡閃過一抹愧色,上前屈膝與她行了禮,才道:“我是來向三姐姐道謝兼辭行的,此番之事,實非我所願,只是我還是那句話,凡事總要有個底線,你們家四小姐那樣的媳婦,我們沈家實在消受不起。但三姐姐這一年多以來對騰兒的照顧,我卻是銘記於心的,我也不是要搬到旁的什麼地方去,而是想着騰兒此番中了後,開了年便是春闈,春闈之後則是選官,他留在盛京城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而我們家老爺明年也該任滿了,聽我們家老爺的意思,留京的可能性也極大,所以我特地在富春坊那邊,買了個四進的宅子,以後可能就要舉家長住那裡了,屆時三姐姐若是得閒,還請時常去那裡逛逛,也給我個略盡地主之誼的機會。”
祁夫人聽得妹妹說要搬出去,立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樣坑我,我沒對你甩臉子就是好的了,你倒先對我甩起臉子來,騰哥兒在我們家住了一年多,滿盛京城誰不知道顯陽侯府有一位才學出衆的表少爺,今科才參加了秋闈,如今還沒放榜,你便要帶着兒子搬出去,知道的說是你不想打擾了我,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鬧了什麼矛盾,是我在趕你呢,屆時顯陽侯府的顏面往哪裡擱,祁家的顏面又往哪裡擱?
不過沈夫人後半段話一出,祁夫人心裡的氣便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嘲諷,置宅子這樣的大事竟然也能瞞得滴水不漏,可見她不想做這麼門親的確蓄謀已久,也可見她心裡壓根兒沒顧及過自己這個姐姐。
罷了,就這樣維持着面子情兒,勉強維持住幾家的體面罷,至於其他的,愛誰誰,她通不管了!
念頭閃過,祁夫人已淡淡道:“既然九妹妹宅子都已佈置好,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只不知九妹妹打不打算暖房,屆時我一定備了厚禮打發人送去。”
沈夫人看出了祁夫人的冷淡,本想再說點兒什麼的,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說出口,只道:“如今就我們母子兩個,在京的親朋好友也有限,就不暖房了,待將來我們老爺進京後,我再置了酒席搭了戲臺,請三姐姐三姐夫上門散散去。”
當下姐妹二人又不鹹不淡的你來我往了幾句,祁夫人便讓金嬤嬤代自己送了沈夫人出去,原本嫡親的姐妹,經此一事,卻是無論如何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再說沈騰去了天津衛後,雖外祖母與舅舅舅母們都待他無微不至,幾位年齡相當的表兄弟也是志趣相投,可他卻老覺得自己的心落不到實處一般。
所以只在天津衛待了七八日,他便藉口想早些回去等着放榜,也好早些安心,辭別一衆長輩,騎馬晝夜兼程的趕回了盛京城。
不想還沒進城呢,就被自家的下人接住了,說是夫人在富春坊置了宅子,打算明年開始全家都長住那裡了,請他直接過去新宅子那邊,先不必回顯陽侯府了。
沈騰以前倒也偶然聽母親提起過一次要在盛京城置宅子,聞言便不覺有異,吩咐了那下人一聲:“帶路!”便打馬去了自家的新宅子。
果然沈夫人已在新宅子裡等着他了,母子二人見了面,自然少不得要彼此噓寒問暖一番,之後沈夫人又親自帶着兒子去了他的院子,待沈騰梳洗一番,換了件衣裳後,才把祁夫人自平老太太處討回來的玉佩遞給了他,輕描淡寫道:“這可是我們家家傳的玉佩,本身價值也還罷了,關鍵是它所代表的意義,誰知道你就那麼粗心,說遺失就遺失了,幸好娘兜兜轉轉的,到底還是與你找回來了,你這次可得戴好,再不能輕易弄丟了!”
沈騰一見母親手裡的玉佩正是當初他送出去給顧蘊的信物,依禮得將來顧蘊過門時,才一併陪嫁回自家來的,立時呆住了,腦子裡則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只每一個都快得讓他抓不住。
好半晌方強笑道:“娘,您這話是怎麼說的,這塊玉佩不是已經給了四表妹做信物嗎,我幾時遺失過了?您是怎麼將它拿回來的?”
難道四表妹忽然反悔了,不肯嫁給自己了,所以才把玉佩退了回來?早知道他就不去天津衛了,他留在盛京城,好歹也能第一時間力挽狂瀾。
這般一想,沈騰一刻也再在家裡呆不住了,自沈夫人手裡抓過玉佩,便拔腿往外跑去,不行,他必須立刻見四表妹一面,必須得當面問清楚,到底自己不在盛京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還沒走到門口,已被沈夫人厲聲喝住了:“你給我回來!實話告訴你,這塊玉佩是我讓你三姨母出面,主動去找到平老太太換回來的,你聽明白了嗎?你不明白?那我索性再說得直白一些,意思就是,我不滿意這門親事,不打算繼續做這門親了,所以,你別想着要去找顧四小姐或是平老太太力挽狂瀾,如今她們都恨死你了,你還是別去自取其辱了!”
“爲什麼?娘,爲什麼?您爲什麼要這麼做?”沈騰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但臉色已經慘白,雙目也已赤紅,一看便知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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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看在眼裡,心疼之餘,卻是越發覺得自己退了顧家這門親事是再明智不過的決定了,如今便將兒子迷成這樣了,將來豈非越發要將兒子迷得眼裡心裡只得她一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因越發放冷了聲音道:“你還問我爲什麼,那樣一個驕橫跋扈,心狠手辣的女人,你還問我爲什麼,你被她的美色所迷,自然覺得她千好萬好,我卻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執迷不悟下去,讓她毀了你,毀了我們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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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親們是霸道總裁,還是小妖精,我都拿你們沒辦法,免得桑心,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