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風起,殘月將落。
孤峰山口,冷風華髮隻影對星坐。
“天快亮了。”悠悠的一聲長嘆,自身後傳來。
白髮男子回頭,用蒼老低沉的聲音喊了句:“師父。”
玄清涯挨着他坐下,攬住他的肩膀,嘆道:“唉,你呀,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就看不透呢?”
“師父,徒兒對不起你。”
“你還知道對不起我,老子辛辛苦苦養了你十幾年,等着你給我養老送終呢,這下倒好,我還反過來要替你送終。”
玄止懶懶地靠在玄清涯肩膀上,低聲道:“師父,我們回家吧。”
一如二十年前,他還是個粉粉嫩嫩的孩子,精緻可愛的模樣像遺落凡間的仙童。他拉着玄清涯的衣角說,師父,我們回家吧。
時光荏苒,猶如白駒過隙,轉眼已是二十年。
玄清涯轉過頭,潸然淚下。
“哎,好,師父帶你回家。”
他扶着玄止站起身,兩人相攜朝山下走去。
一路上,玄清涯時不時提醒玄止當心腳下,就像當初,他一再的提醒玄止不要跟古三月在一起。
山下很熱鬧,百姓紛紛往城中跑去。
有人一邊跑,一邊對着身後的同伴嚷道:“你們動作快些,再慢就沒地方站了。”
玄清涯順手拉住一個人,問道:“小兄弟,城裡發生什麼了,你們怎麼都往城中跑?”
“哎呀,今天熱鬧得緊,大軍出征要攻打巫族了,先鋒主將是北燕古家軍大漠七雄之一的七爺。”那人越說越激動,而玄清涯卻已經牽着玄止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玄止。”玄清涯喊了他聲,問道,“你想去看麼,如果你想去,爲師就帶你進城,死前見她最後一面。”
玄止在晨風裡站着,寬大的衣衫越發顯得他身形單薄瘦削。
最終玄清涯不忍心,還是帶着他進了城。
城中人山人海,別說茶樓酒樓裡面靠窗的位置了,就連房檐下都站滿了人。
玄清涯無奈,只得拉着玄止擠在人羣中,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哼!”他看見玄止眼中亮閃閃的光芒,氣悶道,“要不是竺菲影那丫頭,我怕是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而玄止的目光一直緊鎖在前方,他沒功夫回玄清涯的話。
少時,聽得前方馬蹄聲響起,有人歡呼:“來了,來了,七爺來了!”
在熱烈的歡呼聲中,古三月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上當街而過,小七騎着一匹棕黃色的馬,緊跟在她身旁。
而玄止就擠在人羣中,戴着斗笠,默默地看着她。
古三月察覺到熾熱的視線,總覺得像玄止在看她,於是她轉頭四處搜尋,恰好一陣風過,玄止歪歪斜斜戴着的斗笠被吹到了地上。他側身去撿,古三月一回眸,只看到一個白髮蒼蒼,佝僂着背的老人,她很快移開目光,繼續駕馬前行。
玄止見她已經振作起來,終於放下心,他彎着背咳嗽,咳得大口大口吐血。
玄清涯快速在他身上點了幾下,抱起他飛身離去。
已經騎出了城,然而古三月卻再次掉頭返了回來,只
是人羣已三三兩兩的散去。她翻身下馬,站在人潮如水的街頭舉目四看,寬大的袖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春色無邊,晨風微涼。
眼前的場景,就像當初在煙州的那個清晨,她站在街頭等他追來。
“走吧,大部隊還在前面等着呢。”小七拍了拍她的肩膀。
古三月卻沒回頭,淡聲道:“小七,我剛纔感覺到玄止在看我。”
“嗯,他肯定在某個地方看着你。”
古三月眼中一亮,轉身抓住小七的肩膀,激動道:“那你說,我打完勝仗,他會不會就回來了。”
“會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好,出發。”
儘管小七的話只是善意的謊言,可古三月卻信了。
大軍再次前行,滾滾煙塵漫在腳下,暖陽當頭,清風吹過山口。
到達蒼山腳下,已是半月後,天氣逐漸熱了起來,行走了半月的路,兵馬已有些疲憊。
古三月吩咐大家原地紮營,整頓休息。
打仗嘛,肯定要保持住體力跟精力,否則還沒上戰場,自己就先倒下了。
南曲的兵,沒有北燕那麼野,體力也沒那麼強。而古三月在行軍打仗方面,又極其嚴厲,半個月來,她幾乎都板着臉,表情肅穆,脾氣冷硬。
因此一路下來,她很輕鬆的成了軍中公敵,衆人表面上對她恭恭敬敬,背地裡卻把她祖宗都罵了個遍。
相反,小七因爲一臉萌相,加上時不時跟其他人開幾句玩笑,軍中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比如通過紮營休息,就能看出來。
小七坐在一旁喝水吃饅頭,有幾個膽大的就上前主動跟他說話。
而古三月卻孤零零地坐在路邊,周圍空空蕩蕩,沒一個人敢靠近,所有人都視她如瘟神,能躲就躲,能繞就繞。
小七從人羣中站起身,朝她走了過去,坐在她旁邊,將手中另一個饅頭遞給她:“給,乾淨的,我沒咬過。”
“嗯。”古三月接了過來,大口大口咬着吃。
小七看了她眼,猶豫片刻後,道:“你……你別太嚴肅了,他們都怕你。”
古三月不說話,目光涼如山間的風。
“唉,你……”最終小七什麼都沒說,只是安靜地坐在旁邊陪着她。
吃完饅頭,古三月抹了抹嘴角:“去跟他們坐在一塊。”
“不去,我要陪着你。”
古三月沒再多言,拿起腳旁的玄鐵紫雲刀,起身朝前走去。
“你要幹嘛?”小七追上她,拉住她袖子,“馬上天就黑了,別一個人亂跑。”
“我去勘探一下地形,明日出發進山。”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古三月甩開小七,揹着大刀,大步流星的走遠。
夕陽下,她長衫獵獵,獨自前行,寂寥單薄的身形,看得人心中一陣荒蕪。
小七很想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因爲他並不懂她的傷。
古三月逼迫着自己忙碌起來,因爲一旦停下,她就會發瘋般的想念玄止,越想心裡越疼,越想越難受。
她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其他人
,所以唯有以冷漠對待。
……
水月門密室內,瑩白的水晶棺上,玄止雙目緊閉躺在上面。
玄清涯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像個失去了玩具的孩童。
獨孤夏冷着臉站在他面前,沉默半晌,聲音暗啞地問道:“事情發生多久了?”
“啊?”玄清涯正哭得兩眼發昏,聽到獨孤夏的聲音,呆愣愣地擡起頭,目光呆滯看着她,“你說什麼?”
她深吸了口氣,耐着性子問道:“玄止出事多久了?”
“一個多月前吧。”於是玄清涯嘮嘮叨叨的跟她說了具體的情況。
獨孤夏聽完後,冷聲道:“還能救。”
玄清涯眼中頓時放出光芒,他刷的下站起身,驚喜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獨孤夏嫌棄地看了他眼,一腳將他踢開,走到玄止身旁,替他把了把脈,緊皺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她轉過身,從懷中掏出兩個錦囊,一個紫色的,一個黃色的,全部遞給玄清涯。
“這是?”玄清涯詫異地看着她。
獨孤夏語氣依舊不冷不熱:“紫色錦囊你一會兒出去看,而黃色的錦囊,等玄止醒來再打開看。”
玄清涯雖然跟她吵了半輩子,平日裡也總是不着調,但事關玄止,他還是很認真的,不會有半點懈怠。
於是他收好錦囊,便在旁邊等着。
獨孤夏看了他眼:“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玄清涯縱使有再多疑問,但在獨孤夏眼神的壓迫下,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在密室石門關上的剎那,獨孤夏對着玄止跪了下去,眼中泛着熱淚,哽咽道:“少主恕罪,風夏該死,風夏沒能保護好你。”
她哭了片刻,站起身擦乾眼淚,然後坐到了水晶棺上,將玄止扶起來。
玄清涯站在石門外,打開了獨孤夏給他的紫色錦囊,發現裡面有張古老的布帛,映入眼簾的是天工族三個字。
他一行一行往下看,然而看完後,他臉色白如蠟紙,急忙去按機關,可石門卻一動不動。
玄清涯慌了,他猛拍着石門喊道:“獨孤夏,獨孤夏,把門打開!”
喊了兩聲後,他苦笑着跌坐在地上,這石門已有數百年的歷史,一旦關上,裡面便聽不見外面的聲音,外面也聽不見裡面的聲音,他明明比誰都清楚,可此時卻愚蠢無知的對着石門喊叫。
獨孤夏握着匕首插入自己胸口,用力一攪,將跳動着的心臟攪碎。
鮮紅的血滴落在碗中,她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將半碗血喂進了玄止嘴裡。
一炷香後,玄止緩慢地睜開了眼,容顏逐漸恢復,一頭白髮正慢慢的變成黑色。
而獨孤夏卻氣若游絲地躺在水晶棺上,她顫抖手,摸了摸玄止的頭。
“少……少主恕罪,風夏不能陪你了。”
玄止頭還有些暈,一睜眼就看到滿身是血的獨孤夏,整個人都愣了。
獨孤夏微微闔着眼,斷斷續續說道:“通……通往聖靈島的要塞,三十年開一次,少……少主,還有兩年,入……入口是,桃園村老桑樹旁的那口枯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