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到辦法嗎?”
“能,可是不願意想。”辦法早已出爐,她不過想逗逗他,只要能逗出他的眉開眼笑,她樂意付出所有代價。
“爲什麼不願意?”
“我又不是皇子、公主,只是個小小商戶的女兒,朝廷事與我無關,兩江百姓不歸我管,我何必想壞主意侵害自己人的權益,那豈不是損人不利己?”她朝他擠眉弄眼。
他往她額上敲一個爆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家滅亡,看你們這些重利輕情的商人,有什麼利益可圖。”
“說得那麼嚴重,什麼覆巢之下無完卵,難不成不捐銀子國家就沒了嗎?唬我沒見識啊。”晴兒吐舌頭。
“你就是沒見識,還不承認。想想,倘若流民沒得到良好的安置,會不會四處逃竄?人呢,沒有天生的壞,皆是後天環境所逼,那些飢餓之民難道不會因爲貧窮到處劫掠搶奪?不會因此傷害人命?一個國家裡有千百個強盜,不足爲懼,倘若一個國家有幾十萬個強盜呢,焉能不覆滅?”
“所謂官逼民反,朝廷無視於百姓的苦,對於百姓發出的求救聲無動於衷,纔會逼得百姓不得不反。今日,我們不想辦法解決災民的困境,明日國家就得面臨動盪危機,別告訴我,在那種情況下,三如茶鋪還開得下去。”
“行了、行了,我不過兩句話就引來三爺的長篇大論,算我見識短成不成?想辦法就想辦法唄,何必說話嚇人?”她歪了脖子睨他一眼。
他笑笑,“所以,辦法想出來了?”
“能不出來嗎?覆巢之下無完卵,我這顆小蛋蛋還想平安孵化呢。”
“別廢話,說重點。”
“既然皇上老是看不起商人,咱們就讓皇上當一回商人。”她促狹道。
“怎麼說?”望着她的俏皮表情,他隱約覺得這個點子,肯定新鮮又惡劣得讓人想大笑。
“京城附近幾個省應該沒有受到水災波及吧?”
“是沒有。”
“所以還是一派國富民安、民生樂利的景象?”
“當然,有什麼好懷疑的。”
“那就沒問題了,三爺曉不曉得,人人都喜歡宮裡那塊大招牌,只要是貢品、御用,就會有許多人願意花大錢、搶破頭。”
“曉得。”
要不然她怎麼會千方百計想和他搭上關係,三如茶鋪的頂級茶葉誰都不送,偏偏往惠王府裡送?圖的不就是惠王府這塊招牌。
是他心好人善,纔會真如她的意下訂單,順道替她打開宮廷大門,不管這茶好不好,至少大家心知肚明,三如茶鋪,是他三皇子罩的。
“那就簡單啦,請皇上御筆一揮,寫幾張‘樂善好施’、‘端木遺風’之類的好話,蓋上御印,交給招牌鋪子刻下幾百面牌區,誰家捐出一萬兩,就可以拿一塊回去當傳家寶。我相信,不需要太多天,就可以替災民募得百萬兩了。”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這招。”惠熙大掌一拍,拍上她的肩膀,力氣之大害她差點兒腿軟。
“若是讓三爺早早想到這招,商戶們可就倒大楣啦。今兒個啊,查晴兒算是做了一回不肖女,回家得去向父親磕幾個響頭認錯,再進祠堂裡跪上幾個時辰,向列祖列宗誠心誠意謝罪。”
惠熙大笑,揉亂她的劉海之後,一把將她攬進胸口。“好丫頭,你幫三爺解決這個大難題,說說,要三爺賞什麼?”
“在三爺賞賜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我希望皇帝解決這次水患之後,要行文天下,一方面承認商人的地位,一方面對這些捐銀子賑災的商家致上深深謝意,讓全國百姓知道,是誰替朝廷解決這回的困局。”
說到底,就是要拉擡商家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行,他早就想這麼做。
“這點沒問題。現在可以說說,想要三爺賞什麼了吧?”
“賞我一個夫婿吧。”
她只是隨口玩笑,沒想到他當了真。
“夫婿?”他皺起眉,好看的鳳眼拉出一個不好看的扭曲線條。
她有點後悔自己的口無遮攔,可話都出口了,總得找臺階下。“是啊,夫婿。”
“說說你的條件。”這回,不只目光扭曲,連聲調都陰沉了好幾分。這丫頭,想嫁人想瘋啦?
“我的條件可苛了。”
“真的嗎?說來聽聽。”
“我要的男人嘛,得禿頂、麻面、斷眉、歪腮、吊眼兼暴牙,駝背、雞胸、肥肥肚再加上一雙蘿蔔腿,長得越醜越好。”
她的話聽得惠熙噗地爆出一聲笑,臉上那些個彎彎曲曲的扭摺子,全拋諸九霄雲外。
“你要個醜人中的極品做啥,當門神?不怕夜半醒來嚇到。”
“半夜嚇到,好過嫁個帥男人。”說着,她指指惠熙。
敢是他被嫌棄了?他這付尊容,從小到大還沒人嫌棄過呢。“怎麼說?”
“男人太帥,易惹風流,男人太富,易招蜜蜂,男人權位太高,易引蝶,就怕蜂蝶紛紛過牆來,覬覦春色在我家,我可不愛這種成天提心吊膽的麻煩日子。”
指來指去,就是在說他!
惠熙瞪她一眼,彎下身,捏住她臉頰肉,往外拉扯。
“知道了,三爺這回到兩江,定給你尋個極品男人回來,你就乖乖待在家裡,別到處亂逛,要是再惹上李橋那號人物,瞧我回來怎麼修理你。”
這句話叫做“掛心”,晴兒聽得懂。
她扯下他的手,握緊拳頭,縮起兩肩,做作得讓人很想扁。“哈!好怕、我好怕啊。”
話說完,她拔腿就跑,張開雙臂亂揮,扯起喉嚨大叫。哇啦哇啦的,叫什麼沒人知道。
惠熙望着她在草原上奔跑的快樂背影,笑容不曾褪去,她快樂,他開心,他的喜悅似乎和她掛了鉤,脫離不去。
楠楠給了他真心,他便將她奉爲珍寶;那麼晴兒不但給了他真心,還給他無數人的真心,給他快樂、幸福、喜悅、崇拜……
贈給他那麼多東西的女孩,他,該如何看待?
京城裡鬧過一段時日的選秀終於告一個段落,被選上的秀女名單已經張貼在皇榜上。這些天,走到哪兒都有人在討論哪一戶的千金入選,哪一家的千金榜上無名。
和男子考進士一樣,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差只差在拿下狀元、榜眼、探花的公子們要騎着高馬遊大街,讓百姓膽仰其丰采。
入選的秀女卻得關進皇宮裡,由王親貴胄慢慢挑、慢慢選,像上大街挑選豬肉那樣,挑色澤、挑肥瘦,再挑挑她們家的背景配不配得上龍王、龍子,之後返家,準備嫁妝、入宮,迎向生命裡另一段旅程。
再後來呢,或者紅顏未老恩先斷,或者一入宮門深似海、或者雪裡霜裡鬥嬋娟,一生一世與其他女人爭妍競豔……終之,宿命已定。
只有查老爺聰明,他想留着女兒招個能幹女婿接掌家業,享受家人在側、含飴弄孫的幸福,他不願意把女兒送進見不着天日的皇宮裡,於是花了銀子,賄賂地方官,大筆一揮,把女兒的名字從選秀名單上給消去。
可是閱熙在等,等晴兒入宮。
他算準了查老爺是七品官員,晴兒必定在選秀行列,憑她的機智聰慧、定能夠獲選入宮,到時他再去求母妃去同父皇要人,便能成事。
沒想到入選名單出爐,竟沒有查晴兒。
他首先想到的是,會不會是查家不懂官場的賄賂文化,以至於女兒落選,沒想到東查西查,竟查出來查家根本就很懂得如何賄賂,只是他賄賂的目的是不讓女兒進宮!
這隻老狐狸!知道這個消息後,他又惱又恨。
未入選秀女,想要求父皇賜婚,是難上加難,他得想盡辦法才能求得父皇爲自己破例。
只是查老爺不肯讓女兒參加選秀,恐怕是擺明了不願與皇室結親,倘若不願意,他如何能把人家的女兒搶走?
不管了,他今日先上一趟查家,探探查老爺的口風再說。
手指輕撥琴絃,一挑一勾,溫柔絃音迴盪在空中,那是雨兒。
查夫人想盡辦法替晴兒請來畫師、琴師和夫子,想養出一個琴棋書畫樣樣出色的女兒,沒想到晴兒對這些沒有半點興趣,她同查老爺一樣,最愛那閃閃發亮的金錠、銀錠,可見得“父女天性”這話半點不錯。
結果晴兒所有的才藝都學了個半吊子,反而是旁聽的雨兒學得十足十,晴兒常笑說,兩人該對調一下,雨兒當小姐,晴兒做丫頭,這才合適。
“雨兒、雨兒,小姐呢?”
雨兒停下琴聲,走到門邊,問話的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頭翠兒。
“小姐讀了一會兒書,倦了,在睡覺。”她下意識望一眼微微隆起的牀被。
“都什麼時辰了還睡,咱們快幫小姐打扮打扮,四皇子來訪,老爺夫人正在前廳接待呢。”說着,翠兒飛快往屋裡走。
“四皇子?”
他是爲那日大街上的事情而來嗎?爲什麼?難道那日匆匆一晤,他便已爲小姐傾心?念頭閃過,心不安地跳着,糟糕,她的強出頭,害慘小姐了。
“是啊,你快點,夫人催着呢。”
她得趕緊辦好事,那個四王爺俊得很,從沒見過那樣英氣勃發的好看男人,府裡許多丫頭都擠到前廳看呢。
翠兒加快腳步往內室奔走,走到牀邊就要扯開被子,雨兒拽住翠兒,急道:“不行,小姐受了風寒、不能見客,你去回了夫人。”
“你少唬人,這話連我都騙不過。早上我還見小姐活蹦亂跳,吃個早飯還嘰哩呱啦講不停呢,快快快,手腳麻利點,四王爺可是專程爲小姐來的,說不定,小姐會成爲將來的王妃呢。”
想到前日,於家二姑娘入選消息傳來,那家子的奴才、丫頭一個個眼睛全長往頭頂上,見了人那副跩樣,想起來她心裡就有氣,要是她們家小姐能成爲王妃,可不讓於家那羣囂張的傢伙眼紅死了。
她急忙推開企圖阻撓的雨兒,一把拉起棉被……
空的?她轉頭,怒視雨兒。“說!是怎麼回事?”
唉,能是怎麼回事?就和那個三爺到處遊玩去了啊……
雨兒隨翠兒進大廳回話,她刻意把頭垂低,不教人看清容貌。
“雨兒,小姐去了哪裡?”夫人凝聲問。
查老爺不愛晴兒入宮,查夫人可是樂意得很,當初知道丈夫做的那事兒,她氣得幾日不說話,沒想到今日四王爺親自上門,再度燃起她一線希望。
“大雜院的奶奶生病,小姐請大夫一起過去看看。”
“小姐出門,你怎沒跟上?”夫人急得直跳腳。若是碰到壞人可怎麼辦纔好,老爺不是要她隨時隨地跟着小姐嗎?
她問得雨兒語塞,垂首無言。
查老爺出面緩頰,對閱熙說:“四王爺,真對不住,那個大雜院上上下下二十幾口老弱婦孺,是晴兒給安頓下來的,所以她時常過去探望。”
“查姑娘能體民所苦,果然是大家風範。”
“四王爺客氣了,晴兒性子野,成日在外頭跑,哪有什麼大家閨秀模樣,我只指望她,將來招個不管束她的平凡夫婿,平平安安過一輩子罷了。”
查老爺話中有話,他想表明態度,這出鳳求凰,查家不想陪着四王爺演下去。
可閱熙豈是好擺平的人物,他淡淡一哂,問:“查老爺便是爲此賄賂地方官,將查姑娘自選秀名單上消去的,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