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爲那日在太和殿,我已傷透了你的心,從未想過……”
“你是傷痛了我,我那樣震驚,那樣悲痛,你卻都不肯相看一眼。”青鸞將頭抵在他的胸前,愈發攥緊了他的衣角,“我總以爲你是無情的,以爲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然而現在,我終於知道你也有諸多無奈。”
他緊閉雙眼,有瑩光滑過臉頰:“你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想見你。”
“有這句話便夠了。子臣,只此一次。”青鸞微微鬆手,房中昏暗的光線映得她眉間有淺淡的憂傷,“我來之前便對自己說,我只放肆這一次。無論今天你是否接受這份不會開花結果的情誼,從此以後我都不會再令你爲難。”
“鸞兒,我……”
“聽我說。我知你有不得不去保全的東西,而我亦有想要保護的人。既然命中註定我們一個是帝王的手足,一個是帝王的妃嬪,那麼人爲也好,緣盡也罷,從此我都不會再去強求。”她的身子倏地顫抖起來,然而目光卻是極爲篤定的。她看着裕臣的無措,卻在一瞬輕展笑顏,嫣然無方。
“子臣,我答應你,會拼盡全力好好活下去的。所以也請你答應我,從此以後好好珍重自己。”
往事如煙,再美好的曾經也不過是談只一瞬間的風花雪月。兩情相悅也好,獨坐西樓也罷,有些人終究還是要放手的。她得到男子肯首,已是畢生所願。只鄭重行了一禮,然而回身之時心卻彷彿掏空了一般。
她其實並不後悔自己說了這樣一番話,甚至是有些慶幸的,能夠有理智地訴之於他。雖不清楚瑾皇妃當日是以何種條件同裕臣交換,但想必那樣寡心清欲,無慾無求的女子,所要之物定超然染塵俗之上,甚爲難求。她並不希望子臣因自己之故而太過艱難。
轉身出閣,檐上的積雪經這一細微動作簌簌而落,她肩膀靛藍的布段轉眼間便被覆了一層浮白。水巧正站在院中,剛要開口,卻從房中傳出悠揚的笛音。
女子以背抵門,垂下眼瞼再無一言。
彼時月色正朗,一地碎白。
“水巧,你聽這笛子,吹得多好。只是從此以後,便再聽不到了。”
水巧上前時,才詫異地發現——她竟是哭了。淚滴順着女子緊咬的下脣一滴一滴砸在胸前,印溼了大片深如海水的布色。青鸞雙肩無力地抽搐着,腳步卻定定地邁向前方。那被寬鬆領口遮掩了半張臉的絕世容顏蒼白而沒有血色。
“小主……”水巧遞上一隻手,搭了她走下臺階,“奴婢原以爲小主此番定是歡喜的,卻不料……”
“哪有諸多歡喜可言。你且去引路吧,否則叫旁人見了該生疑心了。”
此時已近亥時,馬車便停在王府外,二人再不敢耽擱。水巧替女子整了衣角纓頂,確認百般無恙才進了城門。都城百日熱鬧異常,然而已過年關,夜間卻甚是冷清。再加之冬日夜深露中,更是鮮有人煙。
青鸞偎在車內,沒來由地打起寒戰。她心中不安,隨手便掀了簾子向外張望。
“小主仔細風大傷身。”水巧坐在她身邊,忙上前勸阻。
“無妨,”女子眼中映着夜色匆匆流轉,只沉沉道,“我只是沒來由地有些心慌。”
“這雖是內城,卻不比宮內燈火通明,到底是清冷了些。小主只管放心,車伕已加快了速度,以免夜長夢多。”
“現在是什麼時候。”
“只一刻便亥時了。”
於是再不多問,馬車吱呀地碾過枯草。灰矮的宮牆,狹長的天空,這些本該極爲明豔的東西此時卻灰濛濛的立於萬千重檐之下。青鸞下了車,便跟在水巧身後邁着細碎的步子,沿小道一路走向宮內。
幽窄的宮道之上,城牆高聳,目光所及之處便只有幾丈寬的灰黑蒼穹。古樹依牆角而生,樹影搖曳,混着淒厲的鴉鳴。城闕半掩在月影之中,隱約有光折射出枝椏的痕跡。
“水巧,你聽是不是有什麼……”
話未說完,便被前方驟然出現的一片光亮打斷。隨之靠近才發現那團光影竟是儀仗的架勢。侍衛長靴踏地的聲音宛如齊奏,前導的銀柱琉璃明燈襯得爲首之人一排威嚴——正是鳳駕降至。皇后身着金紅刺繡祥雲闊雁廣袖綢緞鸞衣,裙襬曳地,一圈七彩的流珠自雙肩披下。她頭戴鳳冠,一雙狹長的眼中寫滿了肅穆之色。皇后眉間依稀染了怒意,離二人尚有數十丈遠,便伸手一指,身邊公公見此,一刻不敢耽擱地小跑過來。
“你們是哪個宮裡的!”
青鸞向後退了退,心中已知不妙。水巧臉色白了幾百,卻依舊擋在女子身前,藉着天色陰暗垂下頭回道:“奴才……奴才們奉旨出宮辦事。”
皇后泠然一掃,那內侍口氣已是不容辯解道:“這個時辰奉誰的旨,辦什麼事?”
“奉的是本宮的旨,公公也要過問麼。”身後忽然響起一把慵懶卻威勢振人的聲音。衆人一驚,便見隱隱有身形綽約的女子在下人攙扶下自宮道且行,緩緩踱步至鳳駕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