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蘭忽然覺得有些可笑,自以爲看透了沐桑榆,平素也觀察入微,可到了這會她才驚覺自己竟然完全不知道沐桑榆到底是何人。
羅剎門的細作,潛伏在晉王府這麼久,也沒見着她接觸羅剎門的人,更沒見着羅剎門的指令下達。
另外,恐怕連晉王都不識得的大燕傅氏族文,沐桑榆竟然認得。
最後便是那媚骨之毒,來得好生詭異,這可不是中原之物,沐桑榆不可能全然那不知是誰給她下的蠱,只是不願說罷了!
這背後,怕是有什麼隱憂。
霜雪進門,“姑娘。”
“走了?”歐陽蘭問。
霜雪頷首,“已經回去了,側妃看上去面色很沉重。姑娘與側妃……”
“沒什麼大事,該說的該給的,我都做完了。”歐陽蘭長長吐出一口氣,瞧着極好的月色,“殿下每年下雪的時候,總會半夜裡看着雪地裡發呆,那時候的模樣……真好看。也不知今年,我能否等一場雪再走。”
霜雪圈紅了眼眶,“姑娘別這麼說,一定會熬過去的。往年不都熬過去了嗎?開春就好了,天氣暖和起來,春暖花開的……”
“早就預見的事,何必這樣難過。”歐陽蘭釋然輕笑,“她應我了,以後如何我也管不得那麼多。這顆心,交出去便收不回了。”
桑榆回來的時候,李朔坐在燭光裡,聽得延辛在彙報軍務。他這人總歸是個勞碌命,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忘處理公務。
她站在門口,靜靜的看着他笑。
是啊,晉王殿下若是不兢兢業業的,如何能守得住皇帝的天下。身爲君王最信任的兄弟,左膀右臂,忠心耿耿的大齊臣子。
“小榆兒,過來。”李朔壓着嗓子低喚。
延辛行禮退下,桑榆緩步上前。
房門合上,桑榆乖順的坐在李朔身邊,“你身上有傷,莫要輕舉妄動。”
他的臉依舊蒼白,只是看着她笑,什麼都沒問。
“我去找歐陽蘭了。”桑榆抿脣,“她的身子不太好,所以有些胡言亂語。”她竟然會覺得心虛,不敢直視李朔的眉眼。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兩個女人說說話而已。”桑榆深吸一口氣,“我只是、只是覺得她也挺可憐的,一個人孤零零的,身邊也沒個說話的人。”
李朔笑而不語。
“你這樣看着我作甚?”桑榆攥緊了袖口,“我說的是實話。”
李朔點點頭,“你說的,我都信。”
她一怔,掌心濡溼。
“累了嗎?”他笑問,“我一直在等你回來,還以爲你走了。”
她蹙眉看他,“我走了你就周全了,不是嗎?那一刀……差點要了你的命!”
“這是還債呢!”他衝着她笑,握着她的手朝着牀邊走去,“這世上,總有因果報應,欠了債就得還。小榆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離開我。”
他頓住腳步,極是認真的看着她,“我對你的要求只這一件,你應我可好?”
桑榆點點頭,但沒有應聲。
頂上傳來他一聲無奈的輕嘆,手……被握得越發生緊。
夜裡,桑榆儘量與李朔保持距離。他也很安分,只是握着她的手睡覺,旁的倒是什麼都沒做。得一人十指緊握相伴終老,睡一牀同枕而眠青絲白髮。
李朔舊疾復發之事,李勳、李珩還有大梁使臣都在,是以此事也瞞不住卓太后。
卓太后派了最信任的太醫來了晉王府,說是要給晉王看病。
來的還有雍王李珩,小侯爺卓君御。
一個巴不得李朔一命嗚呼,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
桑榆有些緊張,只要李朔露出馬腳,這傷就瞞不住了。
“本王只是舊疾復發,又不是殘廢。”李朔一臉的冰冷,“請諸位回覆太后娘娘,就說本王多謝太后娘娘美意,教天下人都知道我李朔倒下了。”
卓君御笑道,“晉王殿下的臉色很差。”
“小侯爺不曾歷經沙場,自然不知沙場險惡。”李朔輕嗤,“哪日有機會,小侯爺也可以領軍出征,也好體會永定侯當年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提起永定侯,卓君御的臉上頓時笑意全無。
李珩笑得涼涼的,“既然太醫都來了,看看也無妨。五弟這樣拒人千里,是否有什麼隱情?”他回頭看了桑榆一眼,“該不是美人在側,家人在懷,所以……”
桑榆一怔,這該死的雍王,果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小榆兒,你先出去。”李朔吩咐。
桑榆剛想開口,可李朔壓根不給她機會,當下厲喝,“出去!”
“是!”桑榆行了禮,不放心的看了李朔一眼,只得退出房間。
夕陽迎上去,“主子?”
李朔是怕她情急之下會認罪,所以……纔會趕她出去吧!李珩咄咄逼人,以桑榆的身份地位,豈能與他抗衡。也就是李朔,只要抵死不開口,誰都拿他沒辦法。
“我們走!”桑榆擡步就走。
“去哪?”夕陽不解。
拿着李朔的令牌,她哪兒都能去。
包括書房!
這是個好時機,既然李朔這頭她幫不上忙,那麼她就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猶豫不決,只會害人害己。
霜雪早就守在了遠處,眼見着桑榆出示令牌進了書房,這才掉頭去回稟歐陽蘭。
“姑娘,王爺此刻不在舒服,側妃進入書房,難道是……細作?有所圖謀?”霜雪駭然,“奴婢馬上去告訴王爺!”
“不必了。”歐陽蘭輕嘆,“你當殿下是傻子嗎?那令牌是殿下自己給的,有何用處殿下心裡清楚。這是晉王府,什麼事能瞞得過殿下的眼睛。”
霜雪愣住,“是殿下默許?”
“今年的雪……終是看不到了。”歐陽蘭仰頭望着明媚的天空,湛藍之色泛着碧海光澤。她想起了那年滿身血污的少年人,即便身負重傷,仍不改眉目間的竣冷。
一身殺伐與英睿之氣,直教人迷了心眼,再也沒能忘掉。
彷彿明白了什麼,歐陽蘭忽然笑了。
安然回到房間,如玉的指尖帶着徹骨的涼,端起案上的杯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