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臺上唯有風聲呼呼,撕扯着流雲往南而去。他身邊空蕩蕩,連靈魂都彷彿空了。南邊,那是他和她的故國,可是如今她已不願和他一起回去。他曾以爲一切還來得及,一切還不是那麼糟糕。可是他卻忘了當她從漫長的沉睡中甦醒的時候,她眼中不是歡喜而是淡淡的落寞。
她願爲他決意赴死。可是他卻忘了,她的赴死不過是因爲她對這個齊國的宮殿早就沒有了眷戀。
他眼中熱辣辣的,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皇上,忘了皇后娘娘吧。”溫景安看着怔怔臨風而立的龍越離,眼中的黯然再也遮掩不住,“微臣也不願意讓皇后娘娘留在這苦寒之地,可是娘娘心意已決。”
他大聲謝罪:“微臣該死!微臣死罪!微臣擅自瞞了皇上這件事。微臣只是……只是想讓皇上不要責怪皇后娘娘。”
“不。”龍越離忽地道,眉眼漸漸冰封,冷冷道:“朕不會忘了她。她是朕的皇后,只要朕沒有廢了她,她永遠都是朕的妻子!”
他慢慢步下高臺,風中傳來一句飄渺的聲音:“三日後,朕回京。”
溫景安一愣,許久纔回過神來是龍越離答應了回齊國。他追到了玉階之上,看着那抹明黃的身影孤獨地走向高大恢弘的宮闕之中,一步一步蕭索淒涼……
……
龍越離終於要歸齊國,這一切順遂得令人不敢置信。有人諫言邵雲和派出使臣趁這個時機前去議和。
邵雲和不同意,道:“從來只有敗者去議和,從未見過未分勝負卻主動屈膝議和。”
提出這條諫言的將軍聞言不禁羞得滿臉通紅。另有幾位將軍也提出自己的主意,可邵雲和似有決意,不爲所動。
周惜若聽得邵雲和這般說之後,尋了個四下無人之時問道:“你是不是還心中有疑慮?”
邵雲和看了她一眼,冷峻的眉眼微微舒展,含笑道:“果然唯有你懂我心中所想。”
周惜若猜中了他的心思後眉間並不輕鬆,她皺眉道:“皇上他到底怎麼想的呢?”頓了頓,她眼底掠過黯然:“他終究會恨我的。”
“別想了。”邵雲和摟住她,看着窗外的風雲,道:“終究是要一決勝負的。就看這一日是何時來到。”
周惜若伏在他的懷中長長嘆了一口氣。
過了兩日,齊國派人送來國書,言下之意是請邵雲和前去商議議和結盟之事。地點定得十分公允,就在燕雲十三郡中的望谷郡中。望谷郡一半是歸齊軍佔領,另一半則是歸邵雲和。
周惜若聽得龍越離下國書,不禁歡喜。她詢問是誰前來商議議和。
邵雲和朝她展開國書,微微一笑:“是溫景安。”
周惜若放下心來,道:“果然是他。若有他在,議和和訂立盟約就會十分順利。”
邵雲和看了國書幾眼,忽地道:“龍越離當真就走了。”
他這一句沒頭沒腦的,令人拎不清他想說的意思。周惜若以目光詢問。邵雲和看着國書眼底掠過狐疑,半晌才勉強笑道:“沒什麼,總覺得沒那麼容易。”
周惜若知他向來多疑,微微一笑:“你總是太過多心了。”
邵雲和不以爲然,淡淡道:“有時候做事縝密一點就多了幾分活命的機會。”
周惜若想起他的身世,心中只覺得澀然,看着他的深眸,安慰道:“不會的。這次一定能夠成功的。”
邵雲和脣角微勾,道:“但願吧。”
龍越離國書中的議和日子並不緊迫,他的御駕在送來國書之時開始向齊國行進。周惜若雖未親見,但是從帝都傳來的消息中都說齊帝御駕儀仗如何盛大,宮娥內侍如何開道行列。有的還道,齊帝的龍輦之後還有一駕鳳攆,亦步亦趨跟隨,偏偏未得見齊後是如何風華絕代。
周惜若聽了只是默默。耶荼陪伴在她身邊見她神色,低聲問道:“這齊國的皇帝可不是瘋了嗎?周妹妹明明在這裡。”
周惜若聞言收回思緒,淡淡道:“他沒瘋。他心中還期盼着我能與他一起回齊國。”話雖如此,但是她心底情不自禁地浮起憂慮,龍越離帶着鳳輦隨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心中還篤定她能回到齊國嗎?
她想着怔怔出了神。耶荼擔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周惜若朝她安慰一笑道:“耶荼姐姐放心,我不會回去的。哈赤走到哪裡,哪裡就是我的家。更何況還有雅查呢。”
耶荼嘆了一口氣:“周妹妹若是與齊國皇帝一起回去也是好的。聽哈赤說過,他之前要哈赤稱臣,第一條就是要周妹妹回去呢。齊國好啊。處處是良田,處處風光好。哪裡像赤灼什麼都沒有,飯也吃不飽。”
周惜若聽得她嘮叨,微微一笑:“終有一天狄國也會如齊國一樣處處良田,百姓安居樂業。會有那麼一天的。”
耶荼見她美眸中皆是信心,不由感動道:“周妹妹是個好女人。”
周惜若嫣然一笑,明媚的面上笑靨如花。
亂世紛紛,時局似乎漸漸安定下來。天下終是男人的天下,插手不得。周惜若安心地在燕州楚郡的一處小院中生活,閒時教雅查讀書,邵雲和歸來的時候便幫他打理普通的政事。過了兩日,邵雲和帶來一個女人。
他指着那女人,對周惜若道:“這是秦國明月公主耶律箏兒,也是曾經的皇后。她的身份特殊,你幫她尋一個地方安置下。”
他所說的皇后自然是狄國的皇后。周惜若看着被士兵帶上前來的耶律箏兒,心中輕嘆。
邵雲和見耶律箏兒眉間皆是戾氣,冷冷道:“你如今出去說你就是耶律箏兒會招來殺身之禍。多少狄國的百姓把你當成了禍水,要知道,要不是你,狄國也不必和和齊國打仗。”
耶律箏兒美眸怒視邵雲和,呸了一聲冷笑道:“他們是要殺我,因爲他們都是一羣蠢人,只會把失敗歸罪於女人。可是你完顏雲祈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嗎?要不是我狄國那個老皇帝也不會死得這麼早!”
周惜若一聽這話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果然聽見邵雲和冷淡道:“拓跋族的老皇帝果然是你殺的。”
耶律箏兒冷哼一聲,挑了秀眉道,傲然道:“是又怎麼樣?!他不願替我報仇,我自然不能讓他活在這個世上。”
邵雲和不願與她多說,只冷冷丟下一句話:“最毒莫過婦人心。”說完轉身走了。
耶律箏兒見邵雲和走了,轉頭看向周惜若,美眸中浮起冷冷的譏笑道:“難怪你當初會逃跑,原來你早就和邵雲和這個赤灼的雜種有一腿了!”
周惜若聽得她言語粗鄙,轉頭淡淡對耶荼吩咐了幾句。耶荼帶着耶律箏兒下去梳洗。
耶律箏兒心不甘情不願地頻頻回頭,哈哈笑道:“周惜若,你別得意太久,我一定會找龍越離報仇的!不過我怎麼報仇你都無所謂了不是嗎?你現在跟着的可是赤灼之皇啊,哈哈……”
她邊走邊罵,言語污穢不堪,滿心的怨恨已經扭曲了曾經高傲卻純真的明月公主。
到了晚膳時分,耶荼好不容易纔幫耶律箏兒收拾乾淨。耶荼把她帶到周惜若面前。周惜若端坐在花廳的席上,看着乾乾淨淨的耶律箏兒,微微含笑,推了推眼前的茶盞,道:“公主和我見面時機總是這麼不合時宜。”
耶律箏兒冷笑道:“邵雲和讓你把我藏起來。你以爲能藏得住我嗎?”
周惜若打量她上下,輕輕搖頭:“公主有武功,還有很好的騎術。要是想要逃自然是誰也追不上的。”
耶律箏兒聽她在誇自己,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周惜若明眸看定她,淡淡道:“強扭的瓜不甜,強留的客人留不住。若是公主想要回秦國,我願意跟雲和說一聲讓他派人護送公主回國。”
耶律箏兒眼中一亮,可是片刻之後她眼中便浮起冷冷的自嘲。她咯咯輕笑一聲,冷冷道:“我回去做什麼呢?父皇已經老了,聽說老得都走不動了,幾個哥哥跟我又不親。他們恨我攪起事端,我若回去他們會殺了我的。我不回去。”
周惜若並不驚訝,她微微一笑:“不回去也行。你若想留在狄國,邵雲和也有辦法護你周全,只是你得答應告訴我一件事。”
耶律箏兒問道:“什麼事?”
周惜若輕抿一口茶水,道:“就是你與完顏霍圖密謀之事!說吧,到底你這次又爲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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