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驚的望着眼前的女孩兒,董鄂氏烏雲珠,她……就是鼎鼎大名的董鄂妃,順治的……愛人。
不知爲什麼,我心中微堵,蘇茉兒早已拿了帕子替我揩淨身上的殘茶,太后望着我,眼中充滿了疑問。我勉強笑笑,起身向太后和太妃施了一禮“兒臣失禮了。”
我重新落座,仔細地打量着眼前的烏雲珠。她長得不像北方女孩兒那樣明麗大氣,相反卻有一絲江南水鄉的味道,容貌倒也清麗可人,標準的古典美女,只是相比佟妃和靜妃還差了一點。這就是讓順治魂牽夢繞的女子嗎?她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能讓順治不惜爲了她拋棄皇位?
太妃開口道“這丫頭倒也有心,知道我今日入宮便求我帶她一起來,說是想當面求太后賜婚。”
太后看了我一眼,便對烏雲珠說“起來吧,難得你到了此時還如此有心,你放心,襄親王不會有事的,你安心等着出嫁罷,本宮和太妃都不會虧待你的。”
董鄂氏謝了恩,剛要站起,門外便傳來常喜那細長的聲音“皇——上——駕——到——”
呵呵,我苦笑,這就是命運!
我與太妃連忙起身,烏雲珠則在原地轉了個方向,仍跪在那裡。
“恭迎皇上聖安。”隨着我請安的聲音,順治走了進來,他見到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又見到太妃憔悴的樣子忙道“太妃坐吧,不用多禮。”
說着走到我原來的位置上坐下,又拉着我挨着他坐下,才說“襄親王的身子怎麼樣了?”
太妃搖了搖頭,眼淚又要落下,太后見狀忙道“太妃今兒來是想把襄親王的婚事提前,好替襄親王沖沖喜。”
順治點了點頭“襄親王的婚禮一定要隆重行事,到時朕親自爲他主婚。”順治看着仍然跪在那的烏雲珠,向太后問道“這個丫頭怎麼了?犯了什麼錯?”
“皇上,”太妃說“她是博果爾的未婚妻,今日隨我來給太后謝恩的。”
順治看着烏雲珠“你就是鄂碩的女兒?”
“回皇上的話,奴婢的阿瑪正是鄂碩。”烏雲珠乖巧地答道。
順治笑道“如此說來,朕還見過你呢。”
烏雲珠擡起頭,看了順治半天才說“奴婢並未見過皇上。”
順治揚了揚手,示意她起來“朕見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字兒。前段時間鄂碩病了,上的請假摺子可是你寫的?”
烏雲珠站起身,訝道“阿瑪的請假摺子確是奴婢代筆,可皇上是怎麼知道的?”
“呵呵,”順治笑道“鄂碩五大三粗的,哪能寫出那麼清麗的字兒?前幾日召他一問,才知道是他女兒代筆寫的,朕那時就很好奇,想看看鄂碩倒底生了個什麼樣的女兒?能寫得一手好字兒。”
烏雲珠聽了這話臉蛋微微有點發紅。
順治又說“鄂碩在朕面前誇你是孝義雙全,襄親王能娶到你也算他的福氣。”
烏雲珠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我卻不知爲什麼心裡煩燥得厲害。我別開臉去,發現太后正望着我,我順着太后的視線看下去,這才發現原來順治從剛剛開始便一直緊緊握着我的手,看着我們相握的手,又看着眼前的烏雲珠,我在順治的詫異之中微微用力地抽出手,我的手離開他手掌的一剎那,我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我蒼白着臉站起身“皇上,臣妾有些不適,想先行告退。”
“皇后沒事吧?”順治也跟着站起來,擔心地看着我。
“臣妾只是有些頭暈,皇上不必……”壞了,說着說着還真暈上了。
順治見我的樣子趕緊叫常喜把來喜和襲人叫進來,我行了個跪安禮“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改日再陪皇額娘說話。”
太后點了點頭,我又朝太妃也行了個禮,古代真是麻煩,就算原來沒暈,行完這麼多禮也要暈了。
回到坤寧宮,本以爲順治晚一點會過來,誰知並沒有,只是派常喜送了些滋補的藥膳,並囑咐我好好休息。我心有隱隱有些失望,失望?我被自己嚇了一跳,我……竟然在盼着他來嗎?我就要變成他後宮中衆多望眼欲穿的怨婦中的一個了嗎?
不!不行!歷史是不可逆轉的,我不能明知眼前是個火炕還瞪着眼往下跳,不是麼?命中註定他永遠不會屬於我這個皇后。史書上不也是記載“孝獻皇后,董鄂氏,內大臣鄂碩之女。十八歲入宮,上眷之特厚,寵冠後宮。順治十三年八月,立爲賢妃。十二月,晉封皇貴妃,行冊立禮,頒赦。十五年三月誕下一子,封榮親王,上稱‘此乃朕第一子也。’十七年八月,薨,上輟朝五日。追諡孝獻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這些記載無一不說明順治對董鄂妃的愛是多麼的強烈炙熱,可惜,悲劇就是悲劇,就連他們的孩子也只活了不到三百天。
我正是清楚的知道這些事,所以這兩年來,我刻意封閉自己,不與後宮的嬪妃和事非有太多接觸,甚至連皇后的職責都放手讓佟妃接管,爲的就是想平靜的渡過這幾年時間,然後再瀟瀟灑灑的出宮,去過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我這幾天刻意不去想有關於順治的事情,每天努力把自己的時間排得滿滿的,而順治也十分配合的沒再來坤寧宮,就在我以爲自己已經完全擺脫了順治帶給我的心動感覺之時,傳來了襄親王病危的消息,太后下旨讓襄親王和烏雲珠兩日內火速完婚,我啞然,太后還不知道,這賜婚的懿旨正是襄親王的催命符,催得越急,襄親王去得越快。
轉眼便是襄親王與烏雲珠成婚的日子,本應是件開心的事情,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天色就陰沉沉的,讓人的心情都跟着煩燥起來。
剛用罷早膳,來喜就領着氣喘吁吁的李福走了進來,李福一見我便急道“娘娘,太后急召!”
“怎麼了?”我讓來喜端了杯茶給李福,李福也沒推辭,喝了一大口順了順氣才說“襄親王病逝了,現在皇上和太妃都在慈寧宮。”
“什麼?”我猛的站起,“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今兒早上,新福晉的轎子還沒出門,襄親王就挺不住了。”李福一臉急色,“娘娘,太后還等着您呢。”
我急忙招呼襲人她們爲我更衣,襄親王終於死了,但卻不是我想像中的自盡身亡,而是病死的,不過如論如何,這個倒黴的襄親王還是死了,終究也沒娶成那個孝義雙全的董鄂氏烏雲珠。
我匆匆趕到慈寧宮,剛進門便聽到太妃抽抽咽咽地說“博果爾臨走前說,希望皇上能替烏雲珠再指戶好人家,不要誤了她的終身……”
聽到這話我微微皺眉,這襄親王果然是對烏雲珠一往情深,臨死前還對她念念不忘。快步進了室內,只見太后一臉疲色地坐在暖炕上,太妃滿臉淚痕地靠在軟墊上,佟妃在一旁輕輕地替太妃揉着胸口,順治則背對前門口站在那裡。佟妃見我進來,便要起身行禮,我擺了擺手,微微屈膝道“臣妾恭請皇上聖安,太后、太妃金安。”
太后見我進來微微動了動嘴脣,沒有說話,順治慢慢轉過身,嗓音沙啞地說“皇后不必多禮。”他的臉異樣的蒼白,眼圈微紅,我心中惻然,順治的兄弟之中,只有博果爾與他年齡相近,如今博果爾正當花季卻暴病身亡叫順治怎能不傷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或許,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安靜的空間,一屋子人就這樣靜靜的呆着,只有太妃發出低低的抽泣聲,這時常喜從門口閃入,輕巧地來到順治面前,順治看着常喜,眼中閃動着哀傷,半晌,才低聲問“那邊準備得如何了?”
“回皇上,”常喜躬着身子道“恭親王府的靈堂已準備妥當……”話還沒說完,太妃便痛哭出聲,緊跟着全身哆嗦,太后見狀道“佟妃,陪太妃下去先歇着,有什麼事等下午再說,讓太醫隨時伺候着。”
妃連忙叫宮人摻了太妃,又行了個禮這纔下去,太后對我說“皇后,陪皇額娘出去走走,讓皇上自個兒呆會。”
我隨着太后走出門外,太后叫蘇茉兒和李福留在原地,我上前扶住太后,我知道她有話要對我說,可是已經走出了老遠,她還是一言不發,我擔心地看着太后,她皺頭緊鎖,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她看着我的眼睛,悽然地說“太醫明明說博果爾還能撐一段時間的,怎麼會突然病情加劇?難道……歷史真的……不能扭轉嗎?”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太后則用力的反握住我的手,眼中流出兩行清淚“我真的接受不了皇上有一天也先我而去。”
我輕聲說“您是太后,是大清國最堅強的女人……”
“是,”太后打斷了我“我是太后,也是個堅強的女人,曾經多麼難熬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可我更是一個母親,讓我這麼堅強的動力,是我的兒子,如果我失去了他,我什麼都不是!”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變得有些淒厲。
我眼眶一熱,險些流下淚來,太后的眼睛轉也不轉地望着我,眼中有着一絲期盼,她期盼我告訴她,歷史是可以扭轉的,她的兒子不會離她而去。但我卻讓她失望了,我別過臉去,兩道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太后接受不了,我呢?我能接受的了嗎?
太后身子一顫,險些摔倒,我連忙扶住她,太后輕輕擺了擺手,哽咽着說“皇后去看看皇上吧,幫我好好勸勸皇上,叫他……不要過於傷心。”
我無奈地退下,轉身回到正殿,常喜正在門口伺候着,見到我遠遠地便跪下,我走到他面前,低聲說“起來吧,我進去瞧瞧皇上,暫時先別讓人進來。”
我進到殿內,順治仍像剛纔一般背對着門站着,我怕嚇着他,故意放重了腳步,讓他知道有人進來,他沒有回頭,只是呆呆地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發現,原來他真的好孤獨,不知怎地,我的心酸酸的。
我走到順治身邊,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看着我,眼中滿是悲傷和無助,我半擁着他,讓他坐下。
順治木然地坐在那,好一會,才緩緩地說“朕自小就與襄親王的感情很好,他活得很開心,好像沒有任何煩惱一樣,而朕卻每天被這樣那樣的事壓得喘不過氣來,朕很羨慕他。他說他喜歡自由,朕便不給他任何差事,他說想跟他額娘在一起,朕便下旨讓太妃出宮跟他同住,他說他喜歡鄂碩家的女兒,朕便將董鄂氏指給他……朕……我只希望他能一直開心的活下去,可誰知道,他竟然死了……”順治的聲音己經開始顫抖,我看着他的樣子,開始有些明白,在順治心中,博果爾是他的替身,一直替他開心地活着,同時,博果爾也是順治的夢想,順治盼望着有一天也能像博果爾那樣無憂無慮。可現在……博果爾死了,順治失去的,不只是他的兄弟,他的玩伴,順治失去的,是他的夢想!
我站在順治身旁,將他的頭攬在懷中,輕聲道“發泄出來,會好一點。”人人只道他是大清的皇帝,卻忘了他才只有十九歲。
順治輕輕搖頭“不,朕不能哭。”
“你可以!”我擡起他的臉,看着他痛苦的眸子“你現在不是皇上,你是福臨,是失去了最親的兄弟的福臨。”
順治看着我,將我拉進他的懷中,讓我坐在他的腿上,緊緊地抱着我,臉埋在我的頸側,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我的頸間傳來溼溼涼涼的感覺,我反擁着他,像抱着一個無助的孩子,聽着他壓抑的哭聲,我的心就像被一隻大手緊緊抓住,緊得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終於也流下淚來,這就是皇帝,連哭都不能哭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