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點,76號倪新辦公室內,錢明奇向倪新彙報道:“倪局長,專家會診結果出來了:武順的情況很危急,刑訊傷的併發症隨時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那名不知道姓名的軍統行動人員的情況稍好一點,也很不樂觀。”
劉威平進來報告道:“局長,何處長髮來了電報,說是對四十七師師部直屬汽車連姜連長等四人的訊問結束了,四個人的說法一致:吃麪的時候不知怎麼回事就昏過去了。麪館老闆說他端上四碗麪後,去後廚繼續煮麪,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何處長命人初步檢驗:麪碗中發現了強力安眠藥,麪館老闆後腦被重物擊中,不僅有淤血,還有肉眼可見的外傷。”
又是一夜未眠的倪新頭疼欲裂,他揉着太陽穴說道:“暫停對武順等二人的審訊,何時重新開始,聽彭軍醫的。命令何其莘放了姓姜的那個連長和他的士兵,你們去忙吧。”
錢明奇、劉威平走後,倪新走出辦公室,本想着去院子裡透透氣,不知怎麼的上了車,自己開車回了家。還沒進門,愛女嬌嬌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傳來:“還要吃糖糖,媽媽,不吃飯飯,糖糖。”
倪新開門走進客廳,鶴子嚇了一跳:“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一邊替丈夫寬衣一邊問道:“吃早飯了嗎?我這就去給你準備。”
“沒胃口,我去睡會。嬌嬌,親親爸爸。”
倪新抱起女兒,正在吃糖的嬌嬌乖巧的親了父親兩口,塗了倪新一臉含糖的口水,還大方地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送到父親嘴邊,倪新也不嫌棄,咬了一小口,誇獎着女兒:“嬌嬌真乖。”
嬌嬌咯咯的笑着,繼續吃糖。
鶴子遞過毛巾:“這孩子,擦擦吧。嬌嬌,不準再吃糖了,吃早飯去。”轉頭對丈夫說道:“我去給你鋪牀。”
倪新的臥室是日式榻榻米,鶴子安頓好丈夫,輕輕關上了門。
倪新很快沉沉睡去,睡夢中一輛三輪越駛越近,車上坐着一個人,好像是劉澤之,走近一看,卻又不是,那人長相很熟悉,倪新卻想不起來他是誰,正想細看,濃霧升起,那人的臉隱沒在霧中……此人到底是誰?是周成斌嗎?倪新不由得走進霧中,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對着他的胸膛!
倪新倏地坐起,汗溼重衣!
聽到了聲響的鶴子走進來說道:“你醒了?起來洗把臉,該吃午飯了,川崎君來了半個多小時了,沒敢叫醒你。”見倪新坐在那裡發愣,鶴子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啊?”
“沒有,我想起點別的事,沒想到睡了好幾個小時,你留川崎君吃飯吧,我一會就去餐廳。”
早就想來找父親,一直被母親阻攔的嬌嬌終於溜進了臥室,扭在父親懷裡撒嬌,倪新抱住愛女親了又親。父女膩了一會,倪新起身洗漱後來到餐廳,川崎哲也起身相迎:“局長,有份電報請您過目。”
倪新接過來看罷,想了想說道:“川崎君,回76號。鶴子,我有點事,不吃飯了。”
與此同時,周成斌接到了局本部的回電,問道:“老張,劉澤之哪?”
“他和葛佳鵬,帶着喬文榮等人去南邊那家酒樓,說是劉澤之請客吃午飯,我派人叫他回來。”
周成斌說道:“你看看這份電文,戴老闆命令劉澤之暫時留在上海負責執行飛鷹計劃。”
張弛嘆道:“中國軍隊遠征緬甸,仗打都太苦了,參戰的部隊都是校長的主力嫡系,沒想到居然要進入反攻了。我上次回重慶,毛先生曾說過遠征軍的成敗關係到戰後中國的國際地位。”
“是啊,誰也沒有想到,英軍被日本人打的潰不成軍,武器裝備、單兵素質遠遠不如英軍的中國部隊卻堅持下來了。日本人要做最後的一搏:從淞滬調集主力師團支援緬甸。以後淞滬地區的我軍的壓力會小得多。”
“可是要竊取淞滬支援師團的作戰計劃,談何容易?澤之他有這個能力完成飛鷹計劃嗎?”
周成斌答道:“飛鷹計劃是整個上海分局的任務,可是……情報戰比拼的並不是人數,如果劉澤之沒有能力完成任務,上海分局其他人,包括你我在內,誰又能勝任?”
張弛有些不服氣,卻沒有開口反駁。周成斌又道:“走吧,我們一起去吃澤之一頓。”
二人來到酒樓,在門口買挑着擔子沿街兜售的牛肉的葛佳鵬說道:“周局長、張副局長,你們也來了?樓上左手第一桌,澤之說想喝洋酒,我記得前面那條街有賣的,我去去就來。”
張弛說道:“大中午的,喝什麼酒?讓堂倌沏壺茶。”
葛佳鵬只得作罷,張弛走在最前面,葛佳鵬攙扶着行動不便的周成斌,三人上樓,涼菜已經上齊了,劉澤之起身相迎:“二位長官怎麼來了?我說他們幾個正在休整,我回重慶前也沒有什麼事,一起吃頓飯,怕打擾你們工作,就沒叫你們。”
周成斌在旁邊一桌坐下,說道:“我有事找你,張弛,你們先吃。”
劉澤之在周成斌旁邊坐下,等着他開口。周成斌說道:“局本部的回電,你看看吧。”
劉澤之看完,周成斌說道:“需要哪些人配合行動,你儘管開口。”
“我聽葛佳鵬向我彙報過,之前由他和林世榮負責執行飛鷹計劃,你把他調給我,再給我兩個人就行了。等我有了眉目,再向你彙報。”
周成斌一口答應:“好,從現在起,葛佳鵬和南京新建的那個聯絡點歸你指揮。我還要帶着李奕等人繼續執行策反計劃,張弛留守根據地,我再把陳銘和崔峰調給你指揮。你什麼時候走?”
“戴老闆就給了一個月的時間,我明天就去南京。”
周成斌不放心的問道:“你也別責怪戴老闆催的急,預計緬甸我軍的反攻會在明年一月開始。你準備從何處着手?”
“必須先搞清楚岡村寧次打算派那些部隊遠征緬甸,軍事會議何時召開,然後再想辦法。你說潘幹臣有沒有可能重新被啓用?”
周成斌猶豫了一下,字斟句酌的說道:“有可能。澤之……說實話,我並不覺得目前的上海分局有完成飛鷹計劃的能力。與其等到計劃開始,損失慘重,還是一無所獲,不如……我想一個辦事不利的罪名,總不至於要了你我的性命吧?”
作爲上海分局的當家人,這幾句話實在是不該說。
劉澤之愣了一會,才明白過來,答道:“你的意思是……老周,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和你不一樣,你有老母在堂,我這條命,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而九泉之下,我虧欠的人太多。日本人的太陽旗還在祖宗留給我們的國土上飄揚,我沒有自行結束生命的權力,雖然死亡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如能馬革裹屍,爲國捐軀,是我的幸運……”
“澤之!不是像你想的那樣,你沒有虧欠過任何人,你聽我說……”
劉澤之落寞的一笑,打斷了周成斌的話:“你就不該救我,我活着,就要和倪新他們過招,否則我沒臉去見阿無、阿林,還有她……我害死了她,我試圖過逃避,阿林用他的死,不肯放過我……我欠了這麼多人,又欠了你和張弛的一條命,下輩子都還不清……”
“澤之!倪新是我們的敵人……”
劉澤之怔怔的自言自語:“這些年,我整個人是分裂的,好多次,自己都搞不清我是76號的總務處長,還是軍統的八十六號……”
周成斌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劉澤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緩過一口氣,說道:“對不起,我是說我這條命不值得你替我珍惜。什麼都別說了,戴老闆有令,總要盡力一試。對了,我奉命執行飛鷹計劃,對76號彭軍醫的策反,顧不上了。”
周成斌嘆了口氣,見張弛等人不安的向這邊張望,也不願再糾纏,說道:“我來安排。別讓大家久等,踏踏實實吃頓飯吧,算是給你送行。”
下午兩點,76號機要室,倪新對着滿桌的資料發呆,苦苦尋覓着,一切似乎觸手可及,卻又如同陷迷霧之中……他一份一份的翻閱着卷宗,每看完一份就隨手拉出一份名單,最後他翻出一份《情況簡報》,看了又看,拿過幾張紙,抄寫起來,抄着抄着,心中的的迷霧漸漸散去,他似乎看見了那個人……
劉威平打斷了倪新的思緒:“倪局長,小野將軍來了,在辦公室等您。”
倪新檢出幾份文件,答道:“我這就回去,威平,辦個手續,把這幾份文件拿到辦公室來。”
見到小野平一郎,倪新寒暄道:“讓將軍您久等了,川崎君,沏茶。”
小野平一郎遞過一份電報說道:“田中君從重慶發來的,你看看吧。”
“田中君?這麼說皇軍在重慶的諜報網再次重建了?田中君果然得力,不愧將軍用心教導。劉澤之離開了重慶?田中君是怎麼知道的?”
“田中勝榮在渝園發展了一個內線。可惜只是一個傭人,接觸不到核心機密。劉澤之緝捕古華後,被任命爲毛人鳳的機要秘書。十來天前,劉澤之突然離開了重慶,而且還不是出差等短期外出,因爲毛人鳳又任命了一個機要秘書替代劉澤之的位置。這一時間周成斌、張弛失蹤,我判斷他應該來了上海。”
“將軍的判斷有道理。我安插在軍統根據地的聯絡點也發來了電報,請您過目。”
小野平一郎看罷,嘆道:“周成斌、張弛回到了根據地,又讓此二人逃過了一劫!實在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