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整,劉澤之從窗口向外望去,淺野一鍵和毛駿押解着六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回來了,擡着一具屍體回來了。除了76號的兩輛車,還有一輛充當臨時囚車、掛着軍用牌照的救護車,上海唯一有紅十字標誌,又掛着軍車拍照的救護車只有日本軍醫院。十來日沒有音訊的淺野一鍵等人原來是去了軍醫院。那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劉澤之一直沒有想明白問題出在什麼地方:重慶之行,策反張佔,古華至今沒有落網,可以反證自己和宋寧生是信得過的。難道是唐吉田奉命執行強劫江崎貴由手裡的黃金,籌措經費因而犧牲,倪新懷疑是自己走漏了風聲?那最多也只是懷疑,以自己在76號的資歷和位置,還需要調查纔對,除非還有別的證據。
被關押了很多天後突然現身的權菅祜當着自己的面抓捕了張佔,並不做任何解釋,以二人平日的關係,很不正常。張佔能抗住酷刑嗎?徐建雪被誘捕,倪新絕不會放過自己, 爲什麼暫時還沒有動手?難道是故意讓自己看出已經暴露的事實,從而根據自己下一步的行動,預謀擴大戰果嗎?應該是這樣的,這可能是自己唯一還能利用的機會了。
劉澤之打開文件櫃,收拾了一些東西裝進文件袋裡,在袋子上寫了幾行字,留在桌子上。走出了辦公室。
不是沒有想過裝作若無起身的樣子和倪新回到倪家,爲了麻痹自己,倪新命再多的人保護,也不會進入倪家,而倪家的保姆高瑞是自己人,出其不意,自己和徐建雪有三成以上的機會安全逃離。
僅有的一次機會,是向戰友示警?還是拼死逃離?劉澤之幾乎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前者:不僅僅是因爲示警,成功的可能性在九成以上,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這條命本來就是戰友們數次捨命換來的!
從奉命臥底的那一起起,這樣的結局早成宿命,唯一遺憾的是那個心儀的女人,他們不僅沒有了今生今世,她,還自有來生之約……來生來世,他們也註定要擦肩而過……
76號院中,他找了一個從倪新辦公室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的位置故意停留了片刻,果然約好一起回倪家爲鶴子慶賀生日的倪新沒有任何表示,是沒有看到自己要外出?還是故意爲之?劉澤之心中明瞭:自己的路終於走到了盡頭……
他沒有開車,僱了一輛三輪,向家中走去。一路上留心觀察:有人跟蹤,還不止一個兩個人,這些人還有汽車。
劉澤之在住宅隔壁的一條弄堂下了三輪,走到一處鎖着門的房子前面,掏出鑰匙,故意留心看了看四周,打開了門。這間房還是陳勁鬆在上海的時候命人出面替他租下的,和劉宅雖不在一條弄堂,實則只有一牆之隔,電臺和一些諜戰用品就放在這裡。
劉澤之關上門,鎮定的架設好電臺,開始緊急呼叫根據地軍統的電臺。
在最前面跟蹤的特工向田中勝榮彙報道:“目標進了一間鎖着的房子裡,門被反鎖上了。”
田中勝榮暗道:劉澤之來這裡難道是等什麼人?不對啊,這裡和他家只隔着一條弄堂,他不回家,來這裡幹什麼?他命令道:“包圍那間房子,你裝成找人的樣子,敲門看看。”
剛呼叫成功,門外傳來敲門聲,劉澤之不爲所動,繼續發報:唐吉田等三人犧牲,淺野一鍵、毛駿等人抓捕了軍醫院的六名醫生護士,還運回來一具屍體。張佔已被抓捕,徐建雪被誘捕,自己已經暴露,敵人就在門外……
敲門聲越來越重,再也沉不住氣的田中勝榮來到門口,命令道:“衝進去!抓捕!”
門被大力撞開!數只槍口對着劉澤之,劉澤之發完了最後一句話:請替我照顧弟弟劉林,讓他轉告父老宗親:劉家不會出漢奸!八十六號敬致。
田中勝榮走了進來,獰笑道:“劉處長,能解釋一下你這是在幹什麼?”
劉澤之摘下耳機,淡定的笑道:“你不都看到了嗎?”
“你在給誰發報?”
“軍統上海分局一號電臺。”
田中勝榮氣極反笑:“好,好,有種!這麼說你是軍統的人?”
劉澤之從容起身,一字一頓的答道:“是的,在下劉澤之,中華民國軍統局中校特工,代號八十六號。”他淡淡掃過周圍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給諸君添麻煩了。”
田中勝榮厲聲喝道:“帶走!”
接到田中勝榮的電話,倪新無言頹然在沙發上:最後一絲僥倖破滅了!他,真的就是那個最危險的敵人!
窗外夜色一點一點降臨,倪新緩過一口氣來,怒火漸漸升起:爲什麼會是他?76號何負於他?李士羣何負於他?李士羣……那個如父長兄,會不會死在他手裡?
76號停車場內,田中勝榮等人押解着劉澤之走下汽車,樓門口,倪新走了出來,冷冷的看着他。
劉澤之毫不畏懼的平靜對視。
倪新怒極,上前兩步,重重一拳!帶着手銬的劉澤之被打倒在地!
失去了理智的倪新扯住衣領,拽起了他,又是一拳,劉澤之再次倒地!倪新恨恨怒道:“這一拳,是爲李主任打的!”
劉澤之口鼻流血,他艱難的掙扎着站起來,用被銬着的雙手抹去血跡,沒有說話。衆人全愣在當地,不知所措。
倪新又是一拳:“這一拳,是爲趙敬東打的!”
“住手!”小野平一郎一聲斷喝:“不像話!你們都站着幹什麼?還不把人犯押進牢房!倪桑,回你辦公室去。”
注射了第一針二十毫升乙酰胺後,張弛。金老先生等人緊張的觀察着周成斌的動靜,眼見他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痙攣也有所好轉,不由得都鬆了口氣。
張弛說道:“金老先生,實在是麻煩了,這份恩德,軍統記下了。忙了這麼久,您也累壞了,我讓小孔送您回去。”
金老先生感嘆道:“老朽何德何能?周長官吉人自有天相,年紀大了,實在是撐不住,那我就不和張長官客氣了,如果還有事,儘管來找我。”
還沒等張弛命人叫小孔,小孔一輛慌張地跑進來:“張副局長,接到了一份電報,您趕緊看看吧。”
張弛訓道:“電訊室接發電報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你慌什麼?不像話!什麼等級的密電?是不是需要我親自破譯的絕密級?”
“都不是,是明碼電報,可是……”
明碼電報?張弛已知又出了大事,命令道:“把電報給我,你找個人,送金老先生回家。”
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葛佳鵬也趕到了,跑進來問道:“解藥送過來了嗎?老艾,你在這裡就好了,周局長注射解藥了嗎?他怎麼樣了?張副局長,你怎麼了?”
張弛拿着電報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派人送走了金老先生,小孔又跑了進來,說道:“張副局長,八十六號是誰?他是不是出事了?唐組長他……”
張弛淚水縱橫,葛佳鵬嚇壞了:“老張,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周局長……我去看看。”葛佳鵬奔出房間。
不一會,葛佳鵬又跑了回來:“嚇死我了,周局長的情況分明已經有所好轉……”
張弛啪的一聲,重重的把電報紙拍在桌上,雙手抱頭,無聲飲泣。
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張弛,葛佳鵬愣在那裡,不知所措。
晚上八點整,辦公室裡沒有開燈,黑暗中倪新枯坐在沙發上發呆。敲門聲傳來,倪新似是沒有聽見。片刻,川崎哲也推開門說道:“局長,小野將軍來了。”
倪新強打精神起身相迎,小野平一郎帶着田中勝榮走進來。
川崎哲也打開燈,說道:“局長,徐建雪已被抓捕……”
田中勝榮接話道:“我奉將軍的命令,查抄劉家,任何可疑的東西都沒有發現,原來這個狡猾的劉澤之,電臺、諜戰工具等都放在和他家相鄰的那間房子裡,實則只有一牆之隔。劉家的傭人在逃,我已派人蹲守。”
倪新嗓子乾澀的答了一句:“很好。”
小野平一郎說道:“你們先出去等候,我和倪桑談談。”
二人答應着離開了房間,小野平一郎說道:“我已經命令76號進入緊急狀態,所有的人必須在崗,切斷了對外聯絡,未經允許,更不得外出。”
倪新說不出的疲憊倦怠,答道:“將軍做主即可。”
“還有件事,我佈置在各個藥店、醫院的監控組報告:截止到今天下午六點,也就是周成斌、張弛毒發的最後期限,沒有人購藥。周成斌、張弛要麼因爲某種原因沒有中毒,要麼就是已經毒發身亡,當然,還有一種可能:軍統從別處搞到了解藥,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我命令他們收繳所有的解藥,停止監控。”
沒等倪新開口,川崎哲也打進來內線電話:“將軍,您的部下來電,說是按照您的命令收繳解藥的時候,一家叫平康的藥店出了狀況,請您接聽。”
“接進來吧。”
“什麼?解藥丟失?混賬!把監控那家藥店的人,還有藥店的夥計都給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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