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濤離開76號,沒多久,就發現有人跟蹤,留心觀察,果然是淺野一鍵的部下。唉,是自己急於求成,私下訊問楊君,被楊君挾持,被有意栽贓,讓李士羣起了疑心。再怎麼解釋恐怕也是無濟於事,只有趁着李士羣還沒有確定自己的身份,設法找出劉澤之的疑點,才能逃過這一劫。
段文濤不知道的是跟蹤他的人不止一撥,陳勁鬆奉周成斌的命令,也在跟蹤他。等段文濤到達意誠商貿公司,化妝跟蹤的陳勁鬆已經認定除了自己,還有兩個人也在跟蹤段文濤。看那兩個人的步伐、舉止,似乎是76號的憲兵。看來周成斌的判斷不錯:李士羣對段文濤起了疑心。既然如此,就讓自己添把火,給李士羣提供一個確證吧。只要段文濤被認定爲軍統臥底,劉澤之就暫時安全了。
看見段文濤走進意誠商貿公司,陳勁鬆來到旁邊一家西餐館裡,和領位的侍應生打了個招呼:“我先去趟洗手間,一會再點餐。”
陳勁鬆洗了把臉,去掉了臉上的痣,和讓他看起來老了十歲,顯得臉色蒼白蠟黃、消瘦蒼老的油彩,保留了一字胡和假髮。他被76號抓捕過,許多人和他照過面,他要讓76號的憲兵認不出他來,但是76號鑑定科經過仔細辨認,可以確認照片上的人是化妝後的自己。這其中的分寸很難掌握,過猶不及,不能有一點疏失。
陳勁鬆拿着一張報紙,裝作查閱什麼的樣子,低頭走出洗手間,離開西餐廳,重新找了家可以清楚觀察到意誠商貿公司大門口情景的餐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段文濤走進公司大門,由於張小丹和楊君突然被抓捕,公司裡的人不明就裡,很多膽小的人怕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這兩天都沒敢來上班,二層小樓內,只剩下四五個值班人員
。段文濤從走廊這頭走到那頭,打不定主意該從何入手。
見有人來訪,財務室一箇中年男子起身問道:“先生貴姓?你找誰啊?”
“我是……”段文濤本想說自己是76號的,忽覺不妥,生生把話嚥了回去,改口道:“我是你們趙經理的朋友,有事找他,他在嗎?”
“趙經理不在,有事外出了。”
“那他不在的時候,誰負責這裡的業務?劉秘書常來嗎?就是劉澤之,他和楊君很熟嗎?二人經常單獨見面嗎?”
這名叫王起才的職員只見過劉澤之兩面,段文濤一口氣問了這麼多,早已起了疑心,別說他和劉澤之不熟,不可能知道劉澤之和誰私下單獨見過面,就是知道,也不會和眼前這個陌生人說。他冷笑道:“你說的什麼劉秘書,我不認識,楊君倒是認識,你有事找他嗎?他也不在。我們這裡誰負責——你管得着嗎?你到底是誰?”
段文濤笑道:“我是誰,你很快就會知道。趙敬東什麼時候回來?”
偏偏王起才的記性不錯,短短的兩句對答,他認出了段文濤:趙敬東請他來這裡喝過一次酒。當時他正在向趙敬東報賬,段文濤坐在一邊等了大約十幾分鍾。隱約記得最近一段時間,就是趙敬東離開公司之後,此人好像還來過幾次。唉,進入這家待遇相當不錯的商貿公司後,風言風語刮進耳朵裡,都說這家公司和76號頗有淵源,此言也不像是空穴來風:李士羣,那個讓上海市民聞名打顫的特務頭子,他的秘書劉澤之經常來公司打轉。除了他,還有幾個76號的人也常來常往。誰知道趙敬東一走一個多月,居然會是76號的憲兵來抓捕了暫時主持公司業務的張小丹,一同被捕的還有那個很少說話,忠厚質樸的楊君。聽眼前這個不知姓名的人話裡的意思,他好像也是76號的。
王起才答道:“您是誰,我不感興趣,趙經理什麼時候回來,我怎麼可能知道?還有事嗎?如果沒事,我就失陪了。”
段文濤暫時還不敢和趙敬東翻臉,沒有辦法再問下去,只好離開了財務室,走到樓梯口,第一個房間就是趙敬東的經理室,毫無所獲的段文濤試着推了一下紅木仿古房門,房門隨手打開了,段文濤略一猶豫,閃身進了房間。
趙敬東的經理室裝飾的富麗堂皇,乍一看比李士羣的辦公室還講究。主人不在,辦公室的窗簾大白天也拉的嚴嚴實實的,過了一會,段文濤才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先翻檢了一遍書架,全是些裝門面的大部頭精裝書,幾乎全部是嶄新的,可想而知主人並不是真的有興趣閱讀,而只是用來裝點門面的。又翻了翻大班臺左手三個沒有上鎖的抽屜,沒有任何發現。他試着一拉右手邊的兩個抽屜,發現都上了鎖。掏出一根鋼絲,捅了幾下,打開了鎖。上面一個抽屜裡是兩本色q畫報、一沓鈔票。底下的抽屜裡有一支點三八手槍,一把瑞士匕首,還有一個道林紙筆記本。
打開筆記本,前幾頁是通訊錄,段文濤無暇細看,翻到後面,是趙敬東記錄的現金分配流水賬,大致瀏覽了一下,現金流量不小,主要是三個部分,其中一部分佔了總金額的七成以上,代號是“l”,l也許是代表李士羣?那麼“小l”就應該是劉澤之了?這麼說這家公司的幕後老闆真的是李士羣?難怪李士羣追查陳釗智走私案,用的會是這家公司的人,難怪趙敬東以一個做囤積生意的老闆的身份,居然敢覬覦76號行動隊隊長的位置。
對意誠商貿公司,段文濤早有懷疑,以前是事不關己,偶爾想到馬上也就疏忽了。現在李士羣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他暗道:原來李士羣的私產是劉澤之和趙敬東在爲他打理,這可能就是李士羣一再放縱劉澤之的原因所在,也是劉澤之掩護臥底身份的護身符之一吧?
這本筆記本也許會有很大的用處,段文濤手邊沒有微型相機,他從左邊的抽屜裡翻出幾張白紙,想抄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抄了一半,門突然開了,張小丹站在門口,門裡門外的人都嚇了一跳!張小丹首先反應過來,怒道:“段組長?你在這裡幹什麼?!”爲了追查陳釗智走私案,一個月來,二人一直有合作,以前對段文濤,張小丹巴結討好唯恐不及。
段文濤一時語塞,奉劉澤之的命令,回公司取庫房貨品登記冊,搬完家後好對照清點盤庫的張小丹勃然大怒,把這兩天來擔驚受怕的腌臢氣全撒在了段文濤身上:“來人——”幾名職員跑了過來,張小丹大發威風:“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怎麼就你們幾個?其他的人哪?都不想幹了,是不是?你們都是瞎子?公司進了賊,也不知道?”
戰時上海的市面並不景氣,很多人又涌進租界避難,失業率居高不下,意誠商貿公司待遇算得上豐厚,張小丹又毫髮無傷的回來了,王起纔等人怕被追責失去賴以餬口的職業,四五個人七嘴八舌的說道:“不是告訴你趙經理不在嗎?誰請你進來的?張副經理,需要報警嗎?”
“你也太不像話了,在偷看什麼?”
“看你也是個體面人,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段文濤強作鎮定,冷笑道:“老張,我在執行公務,至於是何公務,我敢說,你敢聽嗎?”
張小丹自有老江湖的狡詐,什麼執行公務?他根本不信,搬家的時候聽劉澤之說趙敬東今天就要回來了,段文濤怎麼說也是76號的人,他不願意搞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做出一副懶得和你一般見識的樣子說道:“是嗎?那我倒是真不敢聽,今天下午四點,我們趙經理就要回來了,有什麼話你和他去說吧。段組長,您檢查完畢了嗎?我也有公務,您請便吧——你們都圍在這裡幹什麼?該幹嘛幹嘛去。”
段文濤只得向外走去,等他走到門口,張小丹突然又道:“你手裡的東西……還是由我代勞,交給趙經理吧。怎麼着?段組長有異議?也好,我張某人身份卑微,夠不上和李主任說話,就請您現在即刻向李主任請示吧,只要李主任一句話,別說您手裡那幾張紙,那是把整個意誠商貿公司搬走,張某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段文濤只得把手裡那幾張紙扔到茶几上,悻悻離去。
上海盛夏季節的正午,潮溼悶熱,黃包車伕也大都去吃飯、歇午,大失顏面的段文濤不願意在意誠商貿公司門口停留,一直向前走去,準備走過那個路口,在向右拐,到公交車站再僱車。
一名身穿灰色暗條紋襯衣,留着一字胡的男人遠遠的在背後叫住了他:“歐陽大哥,我在一直叫你,你沒聽到?就是那家西餐廳……”那人走近幾步,突然又立住了腳,有些疑惑的打量着段文濤。
段文濤轉過身,正好面南,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你是誰啊?我不姓歐陽……”
沒等他說完,那人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背影看着真像。”一邊說着,一邊和他擦身而過,又回頭向他點頭致歉,方纔向前走去。
焦頭爛額的段文濤也沒多想,被這個認錯人的一耽擱打岔,他又看到了身後跟蹤的那兩個憲兵。唉,什麼收穫也沒有,還被人家堵了個正着,萬一李士羣誤會了,以爲自己私下在調查他,事就鬧大了,他決定還是先回76號,看有沒有機會在劉澤之惡人先告狀之前,向李士羣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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