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與天一爭又何妨(一)

番外、與天一爭又何妨(一)

“大當家,你回來了。”阿憶與瑋鐵在胡國邊境的一家客棧之中遇到了郝連城深。

郝連城鈺與他們約定,自己留在胡國一月,便是讓阿憶與瑋鐵在這間客棧之中呆上一月,若是一月之後自己不回,那便可讓瑋鐵與阿憶兩人自行回寮寨——若是郝連城深一月不回,便很有可能是死了,那個時候,便可讓這兩人與寮寨之中一干人等將寮寨之中的金銀分了,大家各奔前程,

寮寨中金銀不少,便是寨子中一人分上一份,怕是也可保大家今後生活衣食無憂,可瑋鐵與阿憶兩人卻不希望此事發生。

只是還好,一月不到,郝連城深便回來了。

可回來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落拓……

是的。

落拓……

阿憶與瑋鐵兩人跟在郝連城深的身邊也算久了,看到過他高興的樣子,失落的樣子,難捱的樣子,振作的樣子,卻從來沒見過他落拓的樣子……

郝連城深一向都是極爲樂天的,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在外人看來,他也一直都是笑着的——郝連城深之笑,便是彷彿陽光一樣,把所有陰霾驅散,所以阿憶與瑋鐵見到郝連城深這幅模樣,卻是一陣驚訝。

他們從來沒想過,郝連城深竟然也會是這個樣子,彷彿他這顆太陽被陰霾打敗,渾身上下散發着的,乃是隻屬於失敗者的氣場。

而當他來到客棧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喝酒。

——郝連城深會喝酒,卻不酗酒,而如今他這拿酒猛罐的樣子,倒不像是在豪飲,而是在自暴自棄一樣。

阿憶與瑋鐵兩人將郝連城深手中的酒罈奪過,便是問道:“大當家的發生了什麼事情,爲何要這樣對待自己。”

何止對待,幾乎作踐。

郝連城深臉上生着胡茬,彷彿幾天沒颳了,身上的衣服也是帶着污漬。郝連城深爲人雖是英雄氣概,可卻不是邋遢之人,雖不算極愛乾淨,但給人的感覺亦是整潔,至於這喝酒,他喝酒除非開心,否則是不過這個度的,而如今這副模樣,卻是彷彿將自己丟進垃圾堆裡,隨意作踐自己的身體一樣。

郝連城深喝了幾壇酒,纔是有點微醉樣子,拿眼睛打量阿憶與瑋鐵之後,便是不理,又隨意拿起一罈子酒往嘴裡猛灌,這時候,阿憶便是坐不住了:“大當家總說阿憶年紀小,可阿憶看來,大當家此時樣子,比阿憶更幼稚,更不如。”

郝連城深聽了阿憶的話後,卻是冷冷一笑,並未理會。

阿憶此話也是帶着氣,也是有些激將法的意味,只是郝連城深並不中計,只是喝酒。

瑋鐵看在眼裡,一陣揪心,便是舞着鐵劍將屋子裡酒罈一一打碎,屋子裡酒香瀰漫,一地橙黃液體,屋中七零八落着碎片,便是郝連城深手中的酒罈,也被打破了,郝連城深因是猝不及防,便還拿着那個破酒罈子,似乎在想剛剛發生了什麼。

“小二。”郝連城深見屋子裡的酒被打破,便是踉蹌着要出房門叫小二再送酒來,卻是被阿憶一個靈活閃身閃到了面前,阿憶以自己的脊背擋住了房門,便是一步也不讓郝連城深出門。

“大當家,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遇到了什麼?”瑋鐵痛心說道。

他與阿憶兩人,乃是陪着郝連城深經過好幾年的歲月,他們落拓之時郝連城深將他們救了,非但救了,還給他們安息場所,讓他們得以活下,瑋鐵乃是囚犯,若是無郝連城深相救,便是必然會死在沙漠之中,而阿憶受到郝連城深的恩惠更大,郝連城深非但救了他,還傳授他一席武藝。阿憶之於郝連城深,便是兄,便是師,見到他這幅模樣,兩人如何不痛心疾首。

“你們說,我是不是很沒用?”郝連城深只是微醉,所以說話還算是清醒,如今一問,便是字句清楚,兩人聽的明明白白。

沒用?

若是郝連城深也算是沒用的話,那什麼人才算是有用呢?

郝連城深此人原本是胡國二皇子,因大皇子郝連城鈺繼位,被驅逐出宮,郝連城鈺並未殺死郝連城深,而只是將其驅逐,乃是一件耐人尋味事情,只是尋常皇子,被人貶出皇宮,必然從雲間墜落,未摔的四分五裂已然是不容易了,可郝連城深竟是迅速適應了宮外生活,非但適應,還在沙漠之中找到了一個極爲適怡的居住場所,不但躲過了郝連城鈺的追捕,更是收留了一些人,組成了自己的勢力,自己的隊伍,郝連城深的領導能力怕是胡國第一將軍也未必比得上。

他這樣的人若是沒用,怕是這世上有用的人不會超過一百個。

只是他此時竟然如此妄自菲薄——必然是發生了一件極爲打擊他自信的事情。阿憶年紀尚小,未經歷過很多,自然無法理解郝連城深所說,可瑋鐵已經這樣大的年紀了,年紀大了,看到的事情也多了,又受過郝連城深的恩惠,便是關切問道:“大當家是否遇到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情?”

“不順心?豈是一句不順心可以概括。”郝連城深說道。

“大當家遇到了什麼事情?”阿憶急急問道,言語之間乃是說不出的關切。

“阿憶,我問你。”郝連城深看着阿憶這樣問着,“若是你與你心愛之人在山間遊玩,遇到一隻猛虎,你會如何?”

阿憶聽到郝連城深做了這樣的比喻,便是撓了撓頭,想了一想:“若是和心愛之人遇到猛虎,自然是先逃了。”

這是理所應當的答案,若是有人會說與猛虎一斗,那纔是笑話,猛虎爪牙之禮,豈是一個或是兩個人可以應付的,說出逃這個答案,也是理所應當。

郝連城深點點頭,又問:“若是逃不掉呢?”

阿憶臉上露出難耐表情,似乎真的將自己預想到了那個場景之中,便是嘆了一口氣說道:“我身邊女子是我心中心愛之人,便是她不是,我也無法丟下她,男女之間,原本就是男子漢大丈夫該擔當忍讓,若是逃不了,想來我會試着與猛虎一斗,讓她先跑。”

郝連城深臉上露出笑意,可這笑意,卻並非和煦之笑,而是一抹苦笑:“若是那老虎不吃你那心愛之人,你又會怎麼做?”

阿憶臉上露出古怪表情來,便是喃喃自語道:“哪裡又老虎是不吃人的,便是不吃人也會受到一番痛苦吧。”

郝連城深臉上的表情,便是更難看了。

“若你那心愛之人讓你先跑,她去獨自面對那猛虎呢?你會怎麼做?”郝連城深又問。

“她去獨自面對?我又怎麼會狠得下心?”阿憶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悲傷神情,彷彿真的遇到了這樣的場景一樣,“想來她讓我跑。我也是不會願意的。”

“爲什麼?”郝連城深問道。

阿憶只說了一句話,一句很普通,很快意的話:“要死一起死。”

……

沉默。

說完這句話後,阿憶沉默,郝連城深亦是沉默,片刻之後,只聽到郝連城深說道:“是啊,要死一起死,便是阿憶都明白這個道理,我卻逃了。”

瑋鐵在郝連城深的字裡行間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便是覺得有些不對,他原本想對阿憶使了使眼色的,卻哪裡知道阿憶這小子着實有時候太愣了一些,竟然沒看到瑋鐵顏色。

只是雖是沒看到,他還是繼續說着:“只是大當家剛剛說過,那老虎,許是不會傷害我那心愛之人的。若是我,我想我有可能會跑吧。”

“什麼!”郝連城深猛地擡頭,而那眼睛裡所藏着的東西,卻是嚇了阿憶一大跳,“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大……大當家,你……你不要嚇我……”阿憶是從來沒見過郝連城深這個樣子——這個樣子,道彷彿郝連城深是一匹狼,而自己,便是郝連城深盯住的獵物一樣。

“再說一遍!”郝連城深自然是不會理會阿憶此時模樣,便是惡狠狠說道。

“我說,若是我那心愛之人讓我走,我想來是會走的……”

“爲什麼!爲什麼!她分明是你心愛之人,你卻要丟下他,這是爲什麼!”郝連城深雖然問的是爲什麼,可眼中卻有一種奇異的火焰,他拼命地在阿憶嘴裡尋求一個答案。

“大當家不是說過嗎?那老虎,許是不會傷害她的,我只有走了,才能救她……”阿憶戰戰兢兢說出這句話。

而郝連城深聽完阿憶這句話後,卻是猛地坐了下來,嘴裡彷彿魔怔一樣地說着:“是了,只有我走了,才能救她,只有我走了,才能救她……”

“大當家,這……這不會是瘋了吧……”阿憶站在瑋鐵身邊,這樣戰戰兢兢問道,郝連城深此時模樣,實在是嚇人,可瑋鐵卻是露出了笑。

“不是瘋了,是快好了。”瑋鐵這樣說着。

“哪裡是好了,分明是瘋了。”阿憶又說。

……

只是正是如瑋鐵所說,郝連城深第二天從房裡出來的樣子,乃是神采奕奕的,彷彿昨天所見的,並非是他一樣。

“回寮寨,再做商議。”郝連城深對瑋鐵阿憶兩人說道。

他們三人離開寮寨時候已經過了快三個月了,只是離開時候帶着靖榕,回去時候卻只有他們三人,不免蕭瑟。

郝連城深救出雲姬之後,便是拜託穆遠將雲姬帶回寮寨,並將寮寨地圖給了穆遠,想來如今寮寨之中雲姬已經呆了許久,應該有些適應了。

郝連城深想着與雲姬相會,便是心中亦是有些快樂,可真的到了寮寨的那個綠洲之間,所見景象,卻是讓他大吃一驚——這寮寨的綠洲,竟是消失了。不不,並非消失,而是被付之一炬。沙漠綠洲何其珍貴,便是比作黃金亦不爲過,而便是有人竟會做這樣的事情,將這整個綠洲都焚燬了。

郝連城深看到這個場景,便是抑制不住,將馬兒駕的飛快,往那沙漠灰燼之中跑去,而瑋鐵與阿憶兩人緊隨其後。

沙漠之中,要孕育出什麼,乃是極爲苦難的,可要消滅焚燬什麼,卻是極爲簡單的。就彷彿這綠洲,可能是花了幾百年時間才孕育出這樣一塊,從一株小小的植物開始,然後慢慢變大,慢慢變多,用自己的根系在下面的沙土固定,然後生、然後死,將這沙漠中的一塊變成了富有生命的土壤,好讓人、動物,在這一片綠洲之中休歇。

只是要生產出一片綠洲是這樣的困難,可要消滅它,卻只需要用一把火而已。

一把大火,將沙漠全然焚燬,那沙漠之中的寮寨,自然也是難逃厄運的。

郝連城深來到寮寨之前——寮寨早已經不在了,唯有一個黑色的框架還在哪裡,風一吹便倒了,黑色的灰燼漫天飛舞,便是弄得阿憶失聲痛哭出來。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情!莫讓阿憶我知道……否則……否則……”阿憶看着這寮寨殘骸這樣說道。

只是郝連城深與瑋鐵還算冷靜。郝連城深咬着牙走進寮寨之中細細搜索。

——他最害怕的事情,好在沒有發生。

“好事。”郝連城深站在寮寨面前,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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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寮寨都被燒了,怎麼會是好事?”阿憶看着郝連城深這樣問道,說完之後,便是一陣喃喃自語,“瘋了、瘋了,當家的一定是瘋了,不然怎麼會說寮寨被燒是好事呢?瑋鐵大叔也是,還說當家好了,我看分明是更嚴重了……”

郝連城深自然是聽到阿憶說了什麼,他也不生氣,便是問阿憶道:“如今寮寨燒了,你最怕的,是什麼?”

“自然是我們居無定所,再無安身地方,只是……”阿憶說道這裡,還是停頓了一下。

“只是什麼?”

“只是阿憶最怕的,並不是這個。”阿憶看着寮寨那黑色的殘骸,這樣說道,“阿憶最怕的,乃是寮寨之中的人,無人存活,無人逃生。”

“只是好在,你最害怕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郝連城深對阿憶說。

阿憶起初還是不太明白,可過了一會兒,他臉上驟然間出現了一個算是愉悅的神情:“大當家,你是說……你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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