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日

又捱過了一天。安代還是不肯放手,死活要跟鍾俊堃在一起。馬上就要到達日本海了,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琥珀王如何表態。一個是自己的養女,另一個是自己的親侄兒,並且又是自己養女的戀人,這不是簡單的拆散,而是肉體消滅。因爲顧忌安代的反應,所以鍾俊堃的事情被一拖再拖,不過,若是再這樣拖過幾天,恐怕一切都來不及了。“合作計劃”一路執行到現在,很有可能因此而流產,連帶的後果或將不堪設想,琥珀王的權威恐怕也將爲之大大遜色。

這是一個痛苦的、而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總之,現在面臨着最後的抉擇。

晚上,琥珀王鍾建春終於作了一個決定:強行隔離安代和鍾俊堃,同時派人控制住安代,在琥珀號拋錨之前,她不得單獨活動。21時整是鍾俊堃永久離開琥珀號的最後時段。

鍾俊堃的事情一解決,整個“合作計劃”即可稱完美了。

然而,有許多情況往往都是意想不到的。鍾建春做夢也沒有想到,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內,該會有怎樣的一幅場景等着他。

如果他知道即將發生的變化,他無論如何也要收回這個決定。

可是,當時針靜悄悄、一秒秒逼近21時的時候,一切皆已註定,他已經無力迴天了。

鍾俊堃被從牀上架了起來。他看上去越發虛弱,形容憔悴,面無血色,比實際年齡蒼老了許多,如果沒有人從兩邊架着他,他甚至會一頭栽倒。他被架到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副擔架上面,仰躺上去,馬上變成了薄薄的一片,就像一片很大的樹葉飄落在擔架上了。

他沒有反抗,也沒有說什麼,他在用潮溼的眼光跟安代道別。

他要把安代的容貌烙印在記憶裡。

不知道安代的淚水是不是已經流盡,她顯得異常鎮靜。她接住了鍾俊堃的眼光,她很想再爲鍾俊堃哭一場,但是她沒有哭。不要讓他帶着自己的淚水走。她只是淡淡地問:“俊堃,你說過永遠都愛安代,這是不會變的對不對?”

鍾俊堃說:“是的,安,永遠愛你。”

安代說:“到了天堂那邊,你也一樣會愛我,是麼?”

鍾俊堃說:“是的,安,到了天堂也一樣愛你。”

安代說:“我放心了。”

她又轉向鍾建春:“Father,我可以最後一次叫你麼?”

鍾建春說:“幹嗎這麼講,我的孩子……”

安代說:“孩子?你還當我是你的女兒麼?”

鍾建春說:“你當然是我的女兒,安代,爸爸已經爲你重新佈置了一個房間,現在你需要搬過去好好休息。”

“看來你確實是不肯放過我們倆了。”安代說,“可我現在需要的不是好好休息,我得爲俊堃送行啊。我需要親眼看着我的爸爸如何把我的愛人投入大洋,那一定是多麼壯觀的場面啊,我不想錯過。”

鍾建春說:“那個不好看,會嚇着你的,你先回房間休息。”

安代說:“不,我一定要看親眼看見纔好。”

鍾建春說:“孩子,不要怪爸爸,等到了上海以後爸爸再向你道歉,爸爸現在不能再縱容你了,你必須離開這兒了。”他對許文斌說,“行動吧!”

許文斌看了一眼鍾俊堃,又看了一眼安代。

但是他並沒有擡腳,他的腳像是被釘住了一樣,紋絲不動。

鍾建春又說了一遍:“行動吧!”

“Father,不如放了他們。”許文斌突然拔出槍來,直指鍾建春的後腦勺,“給他們一條快艇,讓他們自生自滅、聽天由命去吧。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把現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鍾建春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文斌,你這是要幹什麼?”

許文斌說:“俊堃的死與活,實際上已經對琥珀集團公司無關緊要了,因爲集團公司現在需要一個比你更合適的董事長,或者一個新的琥珀王,他應該是年富力強,並且更具有親和力的,你顯然已經過時了。”

鍾建春說:“混帳,給老子把槍放下,你會後悔的!”

許文斌說:“難道你不該後悔麼?你殺人太多、太濫,那些冤死鬼將來有一天要找你討債的……”

鍾建春說:“放你媽的臭屁!那是因爲他們該死,我只是替天行道罷了。”

許文斌說:“你說得好聽,替天行道?你知道什麼叫替天行道麼,你有資格替天行道麼?一個惡貫滿盈的人怎麼能替天行道?真是笑死人了!好了,我不想跟你多費口舌了,放他們走,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算是爲你自己積一點陰德吧。”

鍾建春說:“告訴我,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許文斌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從你當年強迫我和安代終止戀愛那一天起,我就開始爲自己打算了。你的蠻橫無理是我最好的教師,是你讓我從此變得比你更狠。”

鍾建春說:“真是造孽啊……文斌,你知道當初我爲什麼要那樣處理麼?”

許文斌說:“好啊,反正你是一個沒有用的人了,有什麼好話就趁着我現在還願意聽趕緊說吧。”

鍾建春說:“因爲你跟安代是親兄妹,我是你們的生身父親啊!”

許文斌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不!不是這樣的,你想騙我——這怎麼可能!”

安代也感到自己的腦袋彷彿給什麼急速飛來的東西擊中了一樣,大叫一聲,雙手緊緊抱住頭顱。

鍾建春說:“我就是你們的親生父親,沒錯兒,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當初我和……你母親生下你之後,她的身體非常糟糕,沒有奶水餵你,而你自己也患了很嚴重的肺炎,高燒持續不退,一時又找不到可以委託的人家,只好咬咬牙,瞞着你母親把你交給孤兒院,爲了不讓她牽掛,就對她說你已經不在了……”

安代瘋也似的撲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那我的母親呢,我的母親她是誰,她在哪兒?”

鍾建春說:“她是我在當年在海地認識的一個拉美姑娘,……她生下你以後大出血,死在醫院裡了。”

鍾俊堃心頭滾過一陣巨大的痛苦,這個該死的鐘建春!他居然敢說自己是安代的生父!這怎麼可以!如果他此話當真,那麼他跟安代兩個不就是堂兄妹了麼!安代如何會成爲自己的堂妹呢!不,絕不可能!

許文斌說:“難怪曲貽明說你到處拈花惹草。果然名不虛傳啊!我的母親呢?我的母親現在哪兒?”

鍾建春說:“她在琥珀號啓程的第一天就死了。”

鍾俊堃聽到自己和許文斌同時“啊”了一聲。

鍾俊堃說:“不可能,你別想侮辱我的媽媽!”

許文斌說:“難道你所說的都是真的?”

鍾建春說:“本來準備跟你母親結婚後就把你接回到家裡,沒想到進入琥珀集團之後……鍾耀先他搶走了我的女人,所以他一定得死。爲了跟安代的母親的事情,你母親再也不肯原諒我,她變了心,所以也得死……”

“上帝啊,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許文斌絕望地喊道。

一聲清脆的槍響。鍾建春猛地做了一個下蹲的動作,他以爲自己中了槍,但是很快就發現許文斌滿臉是血倒在了他的腳底下。

他衝自己的太陽穴扣動了扳機。

鍾建春幾乎是撲倒在許文斌身上,老淚縱橫,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一邊重複着一句話:“真是造孽啊,兒子,都是爸爸害了你啊!都是爸爸害了你啊!”安代走近來看了看,子彈右進左出,許文斌已經停止了呼吸。身著西紅柿套裙的蔣七妮瘋也似的從後面撲過來,一把拉開安代,抱着許文斌的腦袋眼淚鼻涕地哀號起來。“文斌,文斌,”她使勁搖晃着許文斌的腦袋,“你不是告訴我你要做董事長麼,你爲什麼這樣傻要對自己開槍,你讓我們沒出世的兒子怎麼辦呀,你這個騙子……”

鍾建春聽說她懷了許文斌的孩子,一雙淚眼望着她:“什麼,你說你懷上了文斌的孩子?”

蔣七妮說:“是的,我肚子裡有了文斌的孩子,我們本來打算登陸以後就舉行婚禮的,然後一起培養我們的孩子,可是現在文斌卻死了,他就這樣拋下我和沒有出世的孩子不管了!”

這時,她看到了許文斌手上的槍。那槍口似乎還沾着許文斌的鮮血。她抓起槍,伸出舌頭舔舔那上面的血,然後把槍口對着安代,繼而又對着鍾俊堃。

“都是爲了你們兩個,是你們兩個殺死文斌的,我要爲他報仇!”她的嘴角上留下一條殷紅的血漬。

鍾建春慌忙過來奪槍,卻被蔣七妮一閃躲過了。

鍾建春說:“不要開槍,文斌死了,我只剩下安代一個孩子了,你千萬不要亂來!”

蔣七妮冷笑道:“好啊,念在安代與文斌同父異母的情份上,我可以先放她一馬。現在只好讓鍾俊堃先走一步了,你如今有幸成了安代的堂兄,你若是還想戀棧,豈不成了……?”

她跨到鍾俊堃跟前,槍口戳着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