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喧囂,灼熱的視線,滾燙的碰觸……還有無止境的包圍,多倫多電影節就好像把一大堆玻璃彈珠扔到了布袋裡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洶涌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那種窒息感猶如溺水一般,無處不在地緊緊將人包裹其中。
其實,藍禮並不排斥人羣,相反,他十分享受電影節那種熱鬧的氛圍,電影愛好者們聚集在一起,不眠不休地熱烈討論着,發表自己的觀點;普通電影觀衆通宵達旦地在電影院門口席地而坐,只是爲了等待購買自己中意的電影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着“電影”的元素,那種瘋狂的氣息讓人迷失其中。
這是藍禮夢寐以求的東西,上一世他就念念不忘地想要參加這樣的盛會,現在終於得願以償,這讓他非常亢奮。
但是,當他成爲矚目焦點時,事情就開始變味了,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記者將他團團包圍,不要說安安靜靜地觀看電影了,就連安安靜靜地吃飯都成爲了奢求,一舉一動都被放在了鎂光燈之下,每一個細節都沾染上了商業氣息,每一個舉動都被賦予了宣傳意義,一點點的安寧都找不到。
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耳朵邊似乎都還在迴盪着嗡嗡的嘈雜聲。
比起備受矚目的日常來說,藍禮還是更加喜歡以觀衆的身份參與其中,真正地享受電影本來的快樂。不知不覺中,藍禮也開始初步品嚐到了“生活在聚光燈之下”的煩惱。
多倫多電影節閉幕之後,隨後特柳賴德電影節就將拉開序幕。不過,在前往特柳賴德之前,藍禮擁有了短暫的三天假期,在再次回到鎂光燈之前,贏得了寶貴的喘息時間。於是,他直接就從多倫多飛回了紐約。
抵達機場之後,藍禮拉了拉棒球帽,混在人羣之中,沒有引起任何注意,喊了一輛出租車,低調地回到了曼哈頓。不過,到達公寓時,藍禮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再次習慣性地回到了原本的家,在多倫多電影節之前他已經完成了搬家,迷迷糊糊之中,他渾然忘記了這一件事。
無奈地笑着搖了搖頭,然後喊了另一輛出租車,回到了新公寓裡。
新公寓其實並不遠,依舊坐落在格林威治村,不過位置更加靠近小意大利區那一片,周圍的建築有着濃郁的歐洲風格,古樸的磚牆、老式的壁爐、翠綠的爬山虎、高大的楓樹、雕花的欄杆……行走在街道之間,就彷彿穿行在歷史的時光隧道里一般,
安迪爲藍禮租賃的公寓坐落在一棟有三百年曆史的建築裡,三樓的單身公寓。說是單身公寓,其實整層樓都是藍禮的,約莫兩千平方英尺,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島上着實太過難得,即使是在租金相對便宜的下/城區,這裡的月租也達到了五千六百美元。
對於那些富豪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對於藍禮來說,確實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活埋”之後,他至今還沒有找到下一份工作呢。
推開紅褐色的雕花鐵門,眼前就是典型的後現代復古風格裝潢,就好像舊車庫一般,深灰色的皮革沙發、菸灰色的短毛地毯和純黑色的玻璃茶几擺放在大門的右手邊,頭頂上就是暴露出來的鋁製水管,可以清晰地看到房屋架構;大門左手邊則是廚房和餐廳,黑色與海軍藍爲主的風格搭配金屬管道暴露出來的設計,還有一張漆面的超高餐桌,簡潔大方。
正前方是一面木製的屏風牆,衣櫃以推拉的方式隱藏在牆面之中;繞過屏風,右前方是完全開放式的臥室,兩個臺階走上去就是一張超大尺寸的雙人牀,中間間隔一扇磨砂玻璃,左側就是半開放式的浴室。
整個屋子的空間刻意釋放了出來,感覺有些緊密,卻又不會擁擠,可以自如地利用每一個角落。
不過,此時空間裡堆放着兩個行李箱,還有一大堆紙盒子,這些都是藍禮搬家的行李,當初搬家完畢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整理,直接就飛往了多倫多。
看着如此一大堆行李,藍禮不由覺得有些頭疼。他知道,遲早都是要整理的,即使不是今天,明天也要整理,否則從特柳賴德回來之後,這裡還是保持原樣,一樣要從頭開始。
揉了揉隱隱發疼的太陽穴,藍禮覺得整理的工作還是放一放吧,他現在需要的是放鬆,於是他在公寓裡停留了不到五分鐘,將行李丟下之後,又一次轉身離開了。
抵達西奈山醫院的時候,才十一點出頭,這裡依舊是一片寧靜,彷彿外界的事情對這裡沒有任何影響一般,世界的萬千變幻都被嚴嚴實實地阻擋在了那紅色的磚牆之外,那熟悉又令人排斥的氣息讓藍禮的煩躁和疲倦似乎稍稍緩解了一些。
遠遠地,藍禮就又看到了蹲在病房門口的安妮-西里曼,小妮子雙手支撐着臉頰,就好像盛開的向日葵,胖乎乎的臉頰又一次嘟了起來,那撅起的小嘴完全可以掛上油瓶,似乎在和自己生悶氣,那可愛的模樣着實讓人忍俊不禁。
藍禮在距離安妮還有三步的地方蹲了下來,“所以,今天又沒有排便嗎?”
“嗯。”安妮皺了皺鼻頭,鬱悶地點了點頭,但回答完之後,就覺得有些異常,擡起頭撇了一眼,眉毛緊皺起來,一臉嫌棄的模樣,“你是誰啊?”
藍禮此時才意識到,他還武裝着呢,於是摘下棒球帽,擡手將頭髮隨意翻了翻,對着安妮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怎麼,才幾周時間不見,就已經不認識我了?”
“噢!藍禮!”安妮那張笑臉立刻就綻放了開來,彷彿花骨朵開放一般,整個眉宇都舒展開來,世界都明朗了起來,連帶着藍禮的嘴角也跟隨着一起上揚了起來,但隨後,安妮就收起了笑容,氣呼呼地將雙手盤在了胸前,嘟着嘴巴,“哼!我上週排便都很順暢,你卻沒有過來表揚我。”然後小姑娘直接就別開了臉龐,一臉“我嫌棄你”的模樣,氣呼呼地揚起了下巴。
看着安妮的模樣,藍禮忍不住就輕笑了起來,沉悶的笑聲在胸腔裡迴盪着。他喜歡這樣的時刻,他依舊是藍禮,一個普通的志願護工,沒有什麼特殊,也沒有什麼光環,以前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做得很好,不是嗎?”藍禮放軟了聲音,溫柔地說道,“所以,我相信你今天一樣會做得很好。”說完之後,明顯可以看到安妮嘴角有些鬆動,但還是沒有轉過頭來,這讓藍禮啞然失笑,“你知道,我從來不會欺騙你的,不是嗎?”
安妮終於再也無法繼續板着臉,笑容輕溢了出來,而後大大的綻放開來,那漂亮的杏眼彎成兩道彎彎的月牙,“真的嗎?我今天也會一切都順利嗎?”
藍禮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握緊了拳頭,輕輕揮了揮,然後安妮也有樣學樣,亢奮地揮了揮拳頭,給自己加油鼓勁,“我現在再去試試看!”
說完,安妮就露出了英雄上戰場般的決絕表情,站了起來,那肉肉的拳頭透露着一股萌勁,可是藍禮卻沒有笑,而是跟隨着安妮的動作用力點點頭,“嗯!”地收了收拳頭,然後就目送着安妮毅然決然地走向了廁所。
昨天還在多倫多電影節面對着媒體的圍追堵截,今天就在西奈山醫院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靜,這似乎是並存在同一個世界裡的兩個平行空間,當那裡的人們正在在某個緋聞的八卦而雀躍不已時,這裡的人卻生死線上苦苦掙扎。
沒有批判的意思,痛苦和幸福、災難和快樂等等的矛盾並存,這就是世界的本質。只是,這樣的巨大落差卻讓藍禮感受到了一股真實,腳踏實地的真實。
一路和熟悉的、陌生的臉孔打着招呼,疲憊的身軀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又恢復了元氣,再次來到海瑟-克羅斯的房間時,空蕩蕩得看不到人,反而是隔壁牀鋪來了一個新的小夥伴,看着海瑟那鋪得整整齊齊的牀鋪,就好像全新入住的酒店房間一般,藍禮的心臟猛然頓了頓——難道?
“嘿,藍禮!”身後傳來了凱莉-巴頓的聲音,這把藍禮嚇了一跳,猛地轉過頭,這激烈的動作把凱莉也嚇到了,後退了小半步,有些慌張地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見了!”
“海瑟呢?”藍禮卻沒有心思打招呼,急切地開口詢問到。
凱莉指了指走廊的另一端,“在娛樂室。”然後她可以明顯感覺到藍禮長長鬆了一口氣,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海瑟最近表現得不錯,復健有了進展,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但聽說她的病情沒有繼續惡化下去。”
藍禮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嘴角的弧度釋然地上揚了起來,“這是好消息,不是嗎?”凱莉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反應不過來,藍禮暢快地笑了起來,“娛樂室?我過去打聲招呼。”朝凱莉點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藍禮就加快了腳步,朝着娛樂室的方向快速前進。
遠遠地,他就聽到了那熟悉的吉他旋律從娛樂室流淌出來,這讓他的腳步不由有放慢了下來,穿過那娛樂室的玻璃牆,他就看到了抱着吉他的海瑟,正在低頭演奏着。腳步,就這樣停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