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皇城的祥慈宮深處,兩道殘影向花園西南的一個人花亭飄去,剛接近花亭三丈左右,便被震了回來,兩道殘影落地。躬身跪拜道:“奴才請示老祖。”
“準。”花亭裡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瑜親王把老祖宗賞賜的八百近衛按太子殿下的要求,減爲四百,一點都沒有生氣;還利用帝君‘便宜行事’這四個字,放出話來,讓天下英雄參加問天魔刀引路玉牌的拍賣會,輕鬆化解了殿下的殺招,現在正向北冰牆的五羊鎮趕去。”
“挺好。小傢伙現在是不是正把引路玉牌大張旗鼓擺放在一張供桌上,讓八個壯漢擡着啊?”
“老祖宗算無遺策。”
“裝了三年多的羊,小傢伙現在裝不下去了。告訴王之策,從現在起北境‘龍之牙’由他掌控調配。”一塊黑玉牌從花亭射出,非常精準落在一道殘影手中。
兩道殘影躬身而退有一刻鐘之後,花亭正中央的一盆秋菊搖晃了一下,兩道婀娜身影出現,老的鶴髮童顏,拄着一根龍杖;少的千姿百媚,一笑溫暖如春。
“老祖,剛纔影殘和影殺是故意衝擊老祖您佈置的鳳引陣的,兩個狗奴才,應當嚴懲不貸。”
“兩個殘軀的奴才……他們是代表你們的帝君來試探,你們絕頂聰明的帝君不可能不收買收買他們……影殘和影殺是用這種方式告訴孤,他們也是出於無奈。這種大錯誤,跟了孤幾十年的老人是不會犯的。”
“老祖,您和帝君之間……”
“當年他登上帝位的時候,孤就告訴過他,帝君和長生,他只能選一樣,太貪了是要遭到長生天的懲罰的。”
“太子殿下似乎也在尋找永生術。”
“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東西。”
此時小瑜親王北上的車隊比剛從中京出發的時候輕鬆多了,兩邊和前路的斥候居然還有心情打兔子、黃羊之類的野味。那張黑漆漆的供桌上的錦盒正敞開着,灰不溜秋的玉牌雖然不起眼,但卻吸引着無數人的目光。
王之策正騎在一匹高大的大宛馬上捧着一卷書看得如癡如醉。難得的深秋好天氣,太陽暖得燻人。
封破軍正在整理自己的黑袍。前面一丈距離的一棵松樹下,太子殿下第一龍校尉韓羽正叼着一根枯草沉思。
現在他們是山賊,或者是土匪也行。既然小瑜親王告知天下,他身上有“問天魔刀”的引路玉牌,當然就會引起愚蠢的山賊、強盜們來搶劫的。
讓韓羽不解的是,派他和封破軍來扮搶匪,這個太子殿下實在是太愚蠢。派自己兩個有名有姓的屬下去搶殺小瑜親王,不是愚蠢是什麼?
刀在手,箭在弦,拿着帝國最先進的制式武器去搶一個親王,韓羽已經無語了。
“我們只是一把刀,不要有思想。”這是那個只會殺人的封破軍說的,也許他孃的說的很正確。
千丈崖是到五羊鎮的必經之路,千丈崖的山口處是伏擊的好地方,韓羽帶領的五十名軍中好手就埋伏在這兒,韓羽有信心把中京第一紈絝砍殺在這兒。
在“千里鏡”裡,小瑜親王的近衛們鬆鬆垮垮的,跟外出打獵差不多。
那塊引路玉牌在供桌上非常明顯。
離山口還有五、六裡遠時,小瑜親王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小瑜親王衣衫不整地從馬輦裡爬了出來,剛想開口說話,一支穿雲響箭帶着嘯聲釘在了離他左手只有兩寸的車轅上,小瑜親王“啊呀”一聲,臉色蒼白跌回了馬輦裡。
還沒有等近衛們反應過來,從對面山嶺上掠下一道白色身影。
“想不到名滿天下的小瑜親王還真是一個窩囊廢,第一次見識到在行軍途中還躺在溫柔鄉里的,這個馬輦也只有娘們兒纔會乘坐。”
“姬龍吟,你這個王八蛋!不要以爲有封禪聖地給你撐腰,老子就怕你,再不趕快滾蛋,老子……老子就再也不……再也不理你了!”
姬龍吟是封禪聖地年輕一代的翹楚,十六歲就進階金虎大劍師,深得封禪老祖姬天龍的寵愛,二十二歲就被賜十二柄封禪神劍中的六柄,據說明年在封禪大會上老祖還會把另外六柄封禪神劍再賜給他。
“封禪公子”姬龍吟和天音聖地的“天音公子”傅炎、血龍聖地的“龍三公子”龍逍遙、聖城的“聖光公子”柳無雙被稱爲帝國四大公子,“封禪公子”姬龍吟居首,稱琴棋書畫四絕。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封禪公子剛吟完最喜歡的詞時,翩躚如驚鴻的身影已經漂上漆黑的供桌,更顯玉樹臨風。
這時候魚引薇燦爛一笑,玉頸橫移,把柔美的下巴輕放在小瑜親王肩上,無限誘惑。
檀口輕啓,魚引薇在小瑜親王的耳邊輕聲說道:“從純武學角度來講,封禪公子這是典型的因形失力,爲了瀟灑,把空門都露了出來,在他飛上供桌這十六丈距離裡,至少有十次機會,會被人像斑鳩一樣射落。”
燃天雲儘管只有十四歲,但仍然比魚引薇高半頭,轉過頭來在魚引薇的紅脣上點了點,輕聲問道:“封禪公子敢這樣做的依憑是什麼?”
“封禪聖地有一個極護短的老祖。”
“那我也要嚇他一嚇。”燃天雲在魚引薇輕叱“討厭”聲中,踩落馬輦上的機關,十二根千牛弩箭刺破虛空射出,然後燃天雲才喊道:“小心!看箭!”,然後裹着魚引薇又跌進了馬輦。
十二根千牛弩箭當然傷不了封禪公子,所以燃天雲在封禪公子憤怒之前先藏進了馬輦裡。看見封禪公子整個軀體呈不規則地變形抖動,避開了弩箭,魚引薇吹氣如蘭,幾乎是咬着燃天雲的嘴脣說道:“如果貫入魔鬥氣,弩箭的速度能再快兩倍,封禪公子的左胳膊將會被兩支弩箭洞穿。”
被嬰兒胳膊粗細的弩箭射穿胳膊,一想到這兒燃天雲就牙酸。
躲過千牛弩箭,封禪公子哈哈大笑,從錦盒裡拿起引路玉牌注入魔鬥氣,氤氳之氣再現山川溝壑。
“想不到還真是問天魔刀的引路玉牌,這可與你中京第一無賴的名號不相符啊。”
這就怒了,說老子是中京第一紈絝可以,但不能說老子是無賴。老子哪次聽小曲兒摸姑娘給的金幣銀錢不是最多?
貫注魔鬥氣的千牛弩箭如雨般撒向封禪公子,封禪公子收起嬉戲之心,兩把漆黑如墨的封禪神劍如花瓣般在身邊開放,擋住如雨的千牛弩箭。
封禪公子把引路玉牌隨手往錦盒裡一扔,冷笑道:“你又何必這麼小氣,玉牌現在本公子還不敢要。周圍至少有數百個高手虎視眈眈,本公子只是來驗一驗是不是真貨,別又像當年那樣被你耍了。”
四年前小瑜親王燃天雲在“一天閣”狂賭了三天三夜,金幣銀票如小山般輸出去。輸紅了眼,小瑜親王身無分文時,從懷裡掏出一個紫金錦盒當場要抵押五千萬金幣。
紫金錦盒裡裝的就是“暴雨梨花千機箭”。“暴雨梨花千機箭”只有成年人巴掌大小,但是被稱爲帝國第一暗器,是天下第一器城---天都城的老城主花無心的得意之作,存世只有十件,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四年前大鵬商會偶然得到一件,在拍賣會上拍出了一億八千萬金幣的天價,出得起這樣價格的只有皇室。太皇太后拍得這件“暴雨梨花千機箭”後當着天下人的面賞賜給了燃天雲。
中京權貴一衆人等組織這個大賭局的目的就是爲了這個大敗家子手中的“暴雨梨花千機箭”。
捲土重開張,想不到這個敗家子在接下來的賭局裡一路大殺四方,不僅贏回了所有的金幣和銀票 ,還讓那幫人輸得差一點破了產。賭完之後,敗家子用五千五百萬金幣贖回紫金錦盒,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把一坨牛糞倒在了桌子上,然後一扔錦盒,仰天大笑三聲,踏門而出,留下一羣人面面相覷。
有這樣挨千刀的行徑,被人懷疑“問天魔刀”引路玉牌有假就非常正常。
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是知道的。老子馬上要到流雲城當州牧使,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金幣銀錢再多也不算多,這次老子不賺他個幾億金幣,怎麼建流雲城?”
小瑜親王的話連中京的狗都不信。
但是隻要引路玉牌是真的,就算小瑜親王說他是所有人的大爺,大家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封禪公子來得快,去得更快。燃天雲嘟囔着“最是讀書人不可信”,爬上供桌拿起引路玉牌注入魔鬥氣又檢驗了一番,這才放心。
五里之外的千丈崖山口,韓羽覺得“畫面”特別怪異,具體是哪兒不對,他推衍不出來。
兩個紫金錦盒已經打開,兩具“暴雨梨花千機箭”入手沉重冰涼。
一具“暴雨梨花千機箭”就足夠驚天地泣鬼神了,現在韓羽手中有兩具。能夠射殺不朽騎士,能夠射殺絕地大武師、能夠射殺巨龍的“暴雨梨花千機箭”就在韓羽手中。
就算是博弈公會的天羅地網殺陣來給小瑜親王護行,也不可能擋住“暴雨梨花千機箭”的射殺。
完成這次任務後,韓羽就想不辭而別。陪太子殿下實在是太危險了。五年前韓羽就把最有前途的兩個私生子秘密送到落花仙都-----天薩城安頓了。剩下的家人他不敢妄動,一入皇門深如海,尤其是像韓羽這種什麼骯髒事情都乾的屬官,除了逃就是死。
如果自己逃跑,自己的屬下肯定會被太子殿下大獄。但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個世界總會有人損失,與其讓自己損失,不如讓他人損失。
身邊這五十人還真不夠兩具“暴雨梨花千機箭”殺的,韓羽的手有些發抖。
小瑜親王的車隊已經接近千丈崖山口了,在“千里鏡”裡韓羽能夠清楚看到小瑜親王嘴脣上的小絨毛。
“真是一個大紈絝,在行軍當中還不老實。”見小瑜親王的手在魚引薇玉頸上摩挲,韓羽的牙咬得很緊。
兩百丈、一百八十丈、一百六十丈、一百丈、八十、六十……韓羽的神情非常專注,他知道小瑜親王身邊有身手不凡的死士,有明的死士,還有隱藏特別特別深的暗死士。不管怎樣,自己必須完成這次任務。有了這次任務墊底兒,韓羽相信太子殿下也不會那麼計較自己不辭而別之罪的。
不用“千里鏡”,韓羽都能看到小瑜親王嘴上的絨毛了。韓羽的雙手非常堅定平穩,“暴雨梨花千機箭”給了他最大最堅定的信心。
突然韓羽感覺自己的心猛地痙攣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虛從胸部擴張到了全身,低頭看見胸口鑽出一個雪白的劍尖。不用猜,這是封破軍的破軍雪劍,雪劍不沾血,天下聞名。
扭過頭回眼看到封破軍如玄冰一樣寒冷的目光,韓羽似乎明白了什麼。回頭已經用光了他最後一絲力氣,破軍雪劍刺破心臟,能最後回頭,也算是韓羽功力超羣了。
等衆近衛反應過來,封破軍的雙手已經各抓着一具“暴雨梨花千機箭”了。所有的近衛的眼睛都在收縮,沒有人敢妄動,這些長年在刀口上過日子的人更愛惜自己的命。
“你們都走吧,忘了今天的事情,有多遠走多遠。”
捧着兩具“暴雨梨花千機箭”,封破軍站在千丈崖的山口,像一柄毫無情感的鋼槍。
斥候早把情況彙報給了王之策,王之策第一時間上報給了小瑜親王。
“原來名滿天下的封破軍居然是小瑜親王的又一名死士,在太子府上安插一名死士,戰神得下多大功夫?”
站在一柄鋼槍面前,小瑜親王也把自己站成一柄鋼槍,一柄更冷的鋼槍。從封破軍手中拿過那兩具“暴雨梨花千機箭”,看都不看一眼扔在地上,使勁兒踹了兩腳。
“知道錯哪兒了嗎?”
“臣不知。”
“暴雨梨花千機箭如果都像大白菜一樣,滿大街都是,你說它還是讓天下人恐懼的利器嗎?”
“……”
“這是太子那個王八蛋設的局,目的就是挖出老子的人……算啦,暴露了就回來,也只有跟着老子去流雲城,你才能再次立足。”
這時候一隻飛鷹撲到小瑜親王的肩膀上,小瑜親王從鷹腿的竹管裡取出一張絲絹,看完後用火燒了,仰頭看着天空,喃喃自語道:“小叔啊小叔,你這麼着急,到底想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