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李泰站在北苑之中,任風吹動髮髻,一滴清涼的雨水落到了他的臉上。天上豔陽依舊高照,但淅淅瀝瀝的雨水漸漸落了下來。
晴空雨落,便有一陣清燥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李泰望着還在沉思的吳王,輕聲說道:“三哥,你太執泥於那西王聖地了。那胡姬少女和聖地有關係又如何,咱們現在說好聽了是在謀略天下,難聽點就是困獸猶爭,這個時候還能顧忌那麼多麼。”
吳王李之恪拿着文卷招手和他一起走入冷香亭中,望着亭外的小雨苦笑道:“有些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身不由己,但西王聖地的那些傳說太過駭人了。若阿離這神秘胡姬就來自那裡,對於冥門開啓之事就會產生變故。”
魏王李泰嗯了一聲,再問道:“三哥的情報上怎麼說,可靠麼?”
李之恪雙手負在身後,手指間緊緊捏着那份情報:“錯不了的,阿離此女來自大雪山。我調用了宮中密檔,當年葉傾城確與那雪山神姬關係密切。”
他悵然若失道:“葉傾城的樣子如今似也記不得了,她是李道玄的孃親,也是陛下最愛的女人。但這個葉傾城也太過厲害了,如今所有事情彷彿都還牽在她的手中。”
魏王李泰伸出手掌,在亭子外感受着那清涼的雨滴,緩緩問道:“葉傾城與阿離是什麼關係?”
李之恪長出一口氣:“昔年葉傾城解開了天涯海角石上的謎題,獨身遠赴西王聖地,這件事你也是知道的。但那葉傾城卻不是獨自回來的,她還帶回了一個少女。”
魏王李泰身子轉動,目光灼然:“你是說阿離就是當年被葉傾城帶回來的少女?葉傾城與大雪山神姬交往密切,就將那少女送到了大雪山?”
李之恪自手中文書抽出了一張白紙,打開給李泰看了看。那白紙上笨拙的畫着一個少女,雖然筆法粗糙,但一看便是阿離的模樣。
吳王緩聲道:“這張圖是老山參憑記憶畫出來的,十七年前葉傾城自西王聖地回到中原,帶着那阿離便去了大雪山。那年老山參還是白山黑水間的一名參客,正好在大雪山時看到了這一幕。”
魏王低頭仔細看着那畫像,點頭道:“那胡姬少女多年前便是這般模樣,如今看起來年紀青稚,卻原來是一直未長大呢。”
吳王李之恪手指一抖,將阿離的畫像燒成了灰,抖抖袖子說道:“阿離是葉傾城在西王聖地帶來的,老山參不會看錯的。如今這胡姬少女又自大雪山來到了李道玄身邊。這件事可值得琢磨?”
魏王在亭中伸了個懶腰,小雨已停了,春雨初歇,晴光更是嫵媚。他連着打了幾個呵欠:“三哥,我這就出發去洛陽了,您也準備動身吧,渝州地界可不比長安,亂的很呢,您一路小心吧。”
他說着便要踏出亭子離去,吳王伸手扯住了他,沉聲道:“李道玄身邊的那幾個女子,你定要照顧好好的,切莫輕心。”
魏王李泰當即笑道:“三哥放心,我省得。不過小蠻姑娘自爆丹海,又受了多種功法,怕是難治好了。至於那兩個丫頭,已是大見好轉,我已着人送到了蕭狄府中。”
吳王李之恪愣住了:“爲何送到蕭狄府上。”
魏王李泰湊過來輕聲說道:“三哥你可忘了,那日李道玄救出的淑妃,如今可就在蕭府中。那兩個丫頭出身來歷你可是最清楚,如今母女團聚,也算好事一件。”
魏王的馬車自北苑大門駛入進來,一直停在了冷香亭邊,如今北苑的軟禁已經接觸,作爲新任的洛陽王,皇子殿下尊貴如昔。
坐上了馬車,那魏王忽然自車中探出腦袋,對着李之恪說了一句:“三哥,原來霍小玉也是你的人,你可瞞得我好苦。”
李之恪立刻走到了他身旁,俯身道:“四弟,這件事一直未曾告訴你,只因事情太多而已。”他說着露出笑意:“不過你這傢伙是如何看出來的。”
李泰手指他手中的文書:“剛纔送來文卷那人不就是霍小玉麼,雖然霍大家只伸出一隻小手,但某可認得清楚,三哥別忘了我在望仙閣住了多久,呵呵!”
他輕笑幾聲,坐回了車內。
吳王李之恪望着這個兄弟遠走,忽然也自失的一笑:“倒真小看他了。”
自清明過後,長安漸漸沉靜下來,萬事蹉跎如一日。如今新太子做事穩健,皇帝陛下似乎也樂得放手。朝廷人事變故也漸漸平定下來,正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阮星逐爲內侍省之長也還是宮廷黃門之事。真正令朝廷震動的卻是那原吏部尚書方玉伯的升遷。如今方大人升爲尚書省左丞,兼門下省中書舍人,瞬間成爲了杜玄風之下的左相大人,算是飛黃騰達了。
這幾家歡喜,那遭到貶斥的老國公秦川,還有一個月前風頭正勁的大理寺正卿蕭狄的門前便蕭瑟起來。
秦國公被撤去了京兆尹的職位,蕭狄也賦閒在家。蕭府門前一片空曠,門可羅雀的冷清模樣。
此時卻有一輛黑色大車滾滾而來,在蕭府停了下來。秦國公自車中走了下來,正要叩門而入,卻聽到遠處一陣馬鈴響動,他轉頭便看到又是一輛馬車靠了過來。車簾掀開,下車的玉真公主與秦國公相對一愣,都是有些疑惑。
此時大門輕開,蕭狄一身灰色袍子,髮髻散亂,腰間還塞着一本書,看到兩人便急聲道:“國公,殿下,快進來,快進來,拙荊一直嚷着肚子疼。你們來看看到底是怎麼了。”
玉真殿下與秦國公相對一笑,聯袂進了蕭府。蕭狄在前引路,一路疾奔,不住的催着兩人快走。
蕭府在皇城之內,西臨皇城大門,這府邸幽深雅靜,種滿了竹子。玉真和秦國公跟着蕭狄走進了後院內室,擡頭便看到了站在門前挺着肚子的蕭夫人。
秋雁夫人此時正扶着房門,額上滴滴汗水滾動,似是肚痛難忍。秦國公便停住了步伐,咳嗽一聲道:“這內府竹子不錯,老夫去賞一賞。”他說着轉身便走到了竹林中。
蕭狄擦了一把汗,自腰中摸出那一卷書,連連翻動,最後一把扔了出去,嗟嘆道:“什麼《千金方》,醫書千卷,卻不能解我之愁,棄之乎!”
玉真殿下低頭一笑:“沒想到蕭大人也有棄書的時候,您就放心吧,我來替嫂夫人把把脈。”
蕭狄大喜,轉頭看那秦國公在竹林中悠然自得,又氣道:“老獅子還有這等閒心?”
玉真殿下此時已扶住了蕭夫人,輕輕把着脈,慢慢就放了手,聞言淡淡笑道:“蕭大人可錯怪他了,老國公雖然不懂醫術,但畢竟是過來人,嫂夫人身懷六甲,這肚痛不過是正常反應而已。老國公定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裡是你家內院,他怎麼好意思隨意進出!”
蕭狄這才鬆了一口氣,親自扶着夫人進了內室,這才重整衣冠,將玉真殿下和秦國公迎了進去。
賓主落座,蕭狄伸直了身子:“殿下與國公忽然造訪,必然是爲李道玄那孩子的事來的吧。”
秦國公擡頭看着他,粗聲道:“蕭老弟如今一門心思都在兒子身上了,似也顧不得道玄那孩子了。”
蕭狄詫異的望着他,秦國公哼了一聲:“老夫眼光如神,比你那神目可清楚的很,夫人懷的必然是兒子。”
蕭狄雙目露出歡喜之色,拱手道:“多承國公貴言!”
秦國公一拍桌子:“好罷,你兒子沒事,那陛下的兒子怎麼辦!你給老夫說說,爲何現在如此氣定神閒。”
蕭狄低頭想了一會兒,再看看關切的玉真殿下,搖頭一嘆:“陛下現在甘露殿,外有修士,內有太子,還要處理漢王之事……”
秦國公哼聲道:“這個某自然知道,漢王之事已安排下來。老夫自帶破靈衛與南衙四衛,那元昌賊子還能逃了麼!”
蕭狄沒有說話,但玉真公主卻緩緩開口道:“國公錯了,漢王謀反之事已交給了太子殿下。如果本殿猜的不錯,此次出手的必然是修士,很有可能是浮游觀與崑崙宗的修士們聯手出動。”
三人一時都沉默下來,良久玉真殿下才緩緩說道:“魏王此時已出發了吧,漢王明日也要走了。”
蕭狄忽然問道:“漢王要去洛陽?他走什麼路線?”
秦國公一擺手:“自然是過華山之北,出潼關,一路東進函谷關。”
蕭狄眼中露出深思之色:“那還要經過崤函古道,函谷關之後便是一路通順,最後過洛水古鎮,那便是到洛陽了。”
玉真殿下點頭道:“魏王那孩子也是走這條路。”
秦國公嘿然道:“如果修士們出手,潼關之上可還有一枚禁制雲珠呢。”
蕭狄站了起來:“修士們要動手,只可能在崤函古道之上。”
他們話題漸漸轉到了漢王之事上,秦國公再拍一下桌子:“漢王之事就這麼去了吧,咱們得想想道玄那孩子的事了。”
秦國公說着站起來踱步道:“某已可確定公子無事,前幾日我帶破靈衛封住了掖庭局,那個胡姬少女,叫阿離的,跟老夫說過,道玄公子沒事!”
蕭狄和玉真殿下對視一眼,都是奇怪起來,這秦國公什麼時候會突然相信一個小女孩了,還說得這麼認真。
秦國公笑了一笑,似乎知道了他們的疑惑,只淡淡道:“那孩子當日還沒認出來,但現在某可認出來了,不瞞你們,老夫在多年前就見過她,她是葉小姐的身邊人。”
蕭狄哦了一聲正要說話,就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嬉笑之聲,腳步聲響,一個扎着髮辮的女子衝了進來,口中嘻嘻道:“鶯兒,燕兒,都在娘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