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夜,圓月朗朗,萬人相看。
月圓人團圓,長安城內,曲江池畔,家家同遊,吃起玩月羹,採買新石榴,憑欄觀月望不盡,今夜清光似往年。
如萱閣,燈火通明,因赴宮中盛宴,蕭可早早打扮了起來,穿了半臂襦裙,梳了中規中矩的盤恆髻,飾以花釵流蘇,一時光彩照人。
珠簾一晃,那人立在她身後,玩笑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這句話不假。”
蕭可正在對鏡理妝,顧不上和他說話。
“閉上眼睛,送你一樣好東西。”
閉上了眼睛,感覺到他在自己的髮髻上簪了什麼,沉甸甸的,對着鏡一照,端得璀璨奪目,竟是胡商珠寶店的花釵。
“你竟然買了這釵子!”
“爲博美人一笑嘛!”彎腰細看,果然這釵子很配她,更加的光豔動人。“這釵子還有個名兒呢!聽那胡商說,叫什麼‘月亮女兒的珍寶’,我聽着有些不妥,就給改了個名字。不如叫做‘珍寶送給心中月亮的女兒’,再簡單一點兒,就叫做‘心月’吧!”
蕭可淺淺一笑,他竟然把自己比喻成了月亮的女兒。
一時間,車馬儀衛準備妥當,一行人出了府門,浩浩蕩蕩向太極宮而去。
蕭可的白銅飾犢車拔了縫,未及修補,只能跟袁箴兒同坐一輛車,而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心月釵上,花釵將整個車廂襯得熠熠生輝。
“妹妹的花釵很是稀罕,哪裡得來的?定是價值不菲吧?”袁箴兒出身低微,自是比不得這些名門大族,未免心生嫉妒。
釵子果然引人注目,連這羣錦衣玉食的王府內眷也豔羨起來,蕭可隨口道:“是三郎給的,他從胡商那裡得來的。”
袁箴兒頗爲不快,自己進府比她早的多,卻從來沒有得過這麼一件寶貝。
此時的兩儀殿,歌管靡靡,燈火璀璨,一輪圓月掛映夜空,清疏的銀光灑遍鱗次櫛比的殿宇,光華脈脈,似水娟娟。殿內,樂師們奏着優雅的旋律,食案上擺滿瓜果、菜餚、瓊漿玉液,這也是一場隆重的家宴。
蕭可隨着一干命婦進入偏殿,九華帳下四妃端坐,正是由她們主持內眷們的筳宴,坐在四妃以下的,自然是各路嬪妃、公主、王妃等內外命婦,一個個正襟危坐、端莊肅然。品級較低的命婦則在偏殿的最後端落座,遠到連四妃的面貌都看不清楚,蕭可至少伸了三回脖子,以她1.5的視力,愣沒看出其他三妃長什麼模樣。
一番覲見、寒暄的繁瑣禮儀結束後,宴會正式開始,舞伎們腰身纖柔,廣袖輕舒,飛袂如拂雲雨,裙裾亂雪縈風,盡顯綠腰之美。
舞伎的舞姿再美,奈何沒有掌聲,蕭可望着四周那些命婦,連點兒歡喜之色都不帶。宴樂行至半途,四妃之一的淑妃首先離開坐席,以身體不適爲由,返回淑景殿去了。
她這麼一走,十七公主儼然成了沒王蜂,拎起酒壺,挨桌吃起酒來。與魏王妃把過盞,又有了新目標,七拐八繞向大殿後方而來,她雙頰微紅,美目顧盼,十分的妖嬈明豔,穿一襲大紅的石榴裙,望仙髻中簪着盛開的芙蓉花兒,通身的珠光寶氣,帔帛都用了金絲、珍珠妝點,華貴襲人,驕矜傲慢,好似芸芸衆生都不入她的眼。
不等李琅嬛走近,蕭可已然立了起來,她果真是衝着自己來的,上次被她整的還不夠,又來挑釁。
這回,她猜錯了,十七公主端着一大杯葡萄酒,笑意盈盈的道歉來了。“上次是妹妹不對,小嫂子您別計較了,來,喝了妹妹這杯酒,就當作賠禮吧!。
蕭可不敢接她的酒,萬一下了藥也說不定,要是不接,反而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於是,顫巍巍伸出了手,正要接過杯子,卻不料上了人家的當,十七公主假裝失手,那酒全部倒進她的胸口裡,澆了冷水一樣涼。
“哎喲!小嫂子,我可不是故意的,一時手顫了。”讓她當衆出了醜,十七公主的心裡別提多痛快了。
衆命婦側目而視,均不發表意見,好像對此已經司空見慣,只有一名衣飾華美的女子走過來,責備李琅嬛道:“你怎麼又欺負起了宣兒,淑母妃剛走,你就開始胡鬧。”
大姐出面,李琅嬛再不敢多言,說話的是襄城公主,她的駙馬正是蕭家的蕭銳,拿帕子給蕭可擦了擦衣服上的酒水,又吩咐那些宮女道:“你們還愣着,服侍她去後殿換衣服呀!”
蕭可胸前的衣服溼了一大片,是不能再穿了,只好在宮女的陪同下去了後殿換裝,幸好落雁早有準備,拿了一套嶄新的衣裙出來,否則真的要打道回府了。
來到後殿的暖閣,落雁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擦身子,滿滿一大杯酒全撒在胸口處,蕭可哪裡肯讓別人擦,便把落雁支到外頭去了,脫了襦衣,解下抹胸,細細擦了一遍。正要換新的抹胸時,後面的暗鉤怎麼扣也扣不上,只好叫落雁進來幫忙。
“只有兩個鉤子,我卻一個也鉤不上。”她背對着落雁,自說自話,弄了半天還是沒鉤上,“你在做什麼?我看不到鉤子在哪兒,你也看不到嗎?”
“你還別說,我真找不到鉤子在哪兒!”
蕭可大驚,在她身後扣鉤子的不是落雁,急忙轉過身,卻發現抹胸落在了李恪的手裡,那不是被人看光光,趕緊把雙臂掩在胸前,當下忐忑不安,無地自容。
“落雁呢?”
“我讓她先回去了,哎,這鉤子到底在哪兒呀?”李恪仍拿着抹胸研究。
在一個大男人面前光着上身,蕭可羞澀萬端,臉都紅到了脖子根兒,但見他的眼光,一直朝自己的胸前瞄,雖然用手臂掩住了,還是有一種呼之欲出的感覺,羞憤道:“你出去。”
人家哪裡肯聽她,還在欣賞光着上半身的美人兒呢!
他不走,只好自己走,又被人家攔腰抱住,“你光着身子想去哪兒?”
被他一抱,蕭可臉面發紅,心跳加速,彷彿有隻小兔子在她懷裡亂撞,嘴皮子發了麻,喊也喊不出來,力氣也使不上,在他懷裡掙扎着不管用,櫻脣又讓他鎖住了。
讓人吻了半天,蕭可方纔回過神兒來,正想着咬上去,卻被他靈巧的躲過,便抱着身子向後縮,像個無辜小貓似的可憐。
“你也換個招數,老是想咬我。”他的嘴角滿滿帶着笑意,“聽說琅嬛又找你的麻煩,我過來看看,看起來你也沒什麼大問題,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其實,他是捨不得走的,那怕再多看她一眼,剛纔抱着她很舒服,除卻獨有的體香不說,那小身子柔軟似綿,細細嫩嫩,恨不得從早抱到晚,從頭吻到腳,一寸肌膚也不像放過。
確定李恪確實離開後,蕭可忙把衣服穿了,暗鉤也扣上了,頭髮也會梳了,急急忙忙出了殿門,差點兒被門檻絆倒,四下裡一望,他就在燈火闌珊處立着,想想剛纔,臉上又是一陣燒熱,當作看不見他,奪路就走。
到底是李恪手疾眼快,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就這麼一握,蕭可更加不安,正要掙脫,卻被來人打斷。她們就在不遠處,兩個宮女挑着燈籠,中間的紅裙女子貌美如花,她一眼認出了穿紅裙的女子,正是皇家公主隊裡的擊球手,李琅嬛左側的搭檔。
紅裙女子見到他們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抱以一笑,“吳王殿下,您如何在這裡?有見到十七公主嗎?”女子淺笑着,穿石榴裙,梳百合髻,十分嫵媚動人。驀地,她把目光移向蕭可,和顏悅色道:“夫人的騎術不錯呀!改天我們也比試一場如何?不知夫人有沒有興趣?”
對方能認出她,看來是那天出糗出大了,蕭可尷尬的笑了笑,“好啊!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女子正要介紹自己,卻被李恪被搶了先,“這是武才人,經常跟琅嬛一起打球,騎術也相當不錯。”
“你說她是誰?”別人眼中的武才人不特別,但蕭可聽來卻是如雷貫耳、大名鼎鼎,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代女皇,竟然笑靨如花般站在她的面前。
蕭可被未來女皇弄得暈暈乎乎,要不是被李恪攬着,一準兒栽倒在地上。她就是武則天,利州都督武士彠之女,貞觀十一年入宮,封號一直是才人,直到遇見唐高宗李治才混的風生水起,奪得後位、垂簾聽政、二聖臨朝、晉升天后,登上皇帝寶座。其間,不知有多少人成爲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宣兒!
李恪一聲呼喚,她才清醒過來,武才人仍是笑意盈盈的,原來是自己想太多,她現在只是個小姑娘,還不是心狠手辣的一代女皇。“你真的是武媚娘?”不放心,還要問上一句,萬一後宮有兩個武才人呢!
“如假包換。”武才人也覺得這位挺有趣兒,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正要告辭離去,突然又想到什麼,“公主最近得了一匹焉耆的寶馬,說是訓練好了,還要找您比賽呢!”說罷,翩然而去,臨走不忘朝蕭可笑上一笑,算是禮貌的告辭。
待武才人走遠了,李恪才端詳起身邊這位,剛纔還活蹦亂跳,現在卻成了癡癡傻傻,難道武才人有什麼法力?把她給弄呆了?“還看,人家都走遠了,武才人很稀奇嗎?”
蕭可這纔回過神兒來,問得多新鮮!武才人不稀奇誰稀奇?歷史上,女皇的背後盡是腥風血雨,她要登基做皇帝,有着李唐皇族血統的人必是障礙,她要將他們一一趕盡殺絕。
再看李恪,沐在月光之下微笑,那麼爽朗風清,竟莫名的傷感起來,不會,他不會看到那一天。如果有機會回到一千三百年後,臨走時一定要告訴他真相,不管他信與不信。
空曠的夜色下,迴廊只有他們兩個在行走,殊不知從這一面起,她和武媚娘註定要糾葛幾十年,就像那時明時暗的火焰照耀在大明宮的上空,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