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壓倒一切。
後世某國的新聞稿子裡經常出現這句話。
李冉向來嗤之以鼻,認爲是維護階級統治的愚民政策。
然而站在不同的位置上,他赫然發現自己錯得厲害。
穩定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絕對是最大的利好。
不穩定,意味着物價上漲,意味着治安降低,意味着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有保障。
短短几個月,河東道的糧價已經足足高了十倍!
一路到晉陽的路上,隨處可見餓殍,恍惚間又回到了吉州地震的時候那種慘狀。
桓彥範幹什麼吃的!
李重潤走後,李冉第一時間將晉陽七品以上的官員都集中起來,開會。
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宛如彷徨的螞蟻,忐忑中帶着不安……李冉敢在宣武殿上格殺大臣,一槍一個,這小小的晉陽衙門,還不夠他這尊大佛立威的。
“咳咳!”
重重的咳嗽聲響起,所有人菊花一緊。
李冉陰沉着臉從府衙後堂走來,面色如冰,眸子裡的冷然噴薄欲出。
“我問,你們答。”
簡單的交代,粗暴而單刀直入。
這態度,哪是官場同僚間的交談,分明是審問犯人的語氣!
“……尚書令大人,我等有哪裡做得不對?”
桓彥範不得不硬着頭皮頂撞,作爲晉陽的主事官,內政的一把手,李冉發飆,打的正是他的臉。
但他自問在晉陽這段日子兢兢業業,對平息河東道的叛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槽點太多,我吐不過來。”
李冉瞪了他一眼,對這哥們自己將臉湊上來挨板子毫不客氣就是一頓抽抽,“總的來說,做的跟狗屎一樣。”
一石激起千層浪。
粗鄙的言辭瞬間惹怒了所有官僚,各個怒目圓睜,若不是顧忌李冉腰間別的傢伙,肯定要衝上來報以老拳。
“還不服氣?行!咱們就花點時間搗掰搗掰。”
李冉笑了,這些人生氣,證明還不是無可救藥。
“首先,河東道的糧價,爲什麼會比平常高出十倍!”
最致命的問題,開口就是王炸。
“……尚書令!你可知道軍馬未動,糧草先行,逆黨武三思負隅頑抗,他趁着官軍未來時,已將河東道所有糧食搜刮一空準備固守,而官軍輕騎而來,給養運送麻煩,爲了平叛,我等又組織河東道百姓供給官軍給養,處處都需要糧食,你倒是說說,爲何糧食會漲價!”
桓彥範理直氣壯,顯然這事有他全程參與。
“好,咱們就算筆賬。”
李冉笑意更濃,摸出本子,一筆一筆羅列,“河東道的糧食產量是這個數,你們官府除了進貢給國庫糧倉外,其餘部分均作爲稅收充實到本級財政裡,除開日常開銷外,還剩下這個數。”
“武三思的叛軍萬餘人,每天消耗的糧食是這個數,就算他將河東道府庫所有的存糧都收颳走了,短短几個月之內,也吃不完!”
“而攻破他老巢時,卻沒有找到多少存糧,難道,這些糧食會飛了不成?”
說話講證據,要捶人,就捶得對方無話可說。
隨着李冉將一個個數字寫出來,哪怕對數學不大敏感的晉陽士大夫們的臉色也漸漸變了。
似乎,各種算法都指向了一個疑問。
糧食數目對不上……起碼有數千石糧食不翼而飛了!
“叛亂結束後,洛陽方面已組織各地富裕的糧食運往河東,但需要時間,遠水救不了近渴,更何況咱們只算了晉陽,就有數千石的糧食對不上號,那麼整個河東道有多少糧食對不上號呢?”
李冉環視衆人,把他們問得面紅耳赤。
尤其是桓彥範,一張臉漲得跟豬肝似的。
“……尚書令大人,我等決計沒有中飽私囊。”
他極力辯解着,恨不得以死自證清白。
“我知道,我相信你。”
李冉重重點頭,肯定的態度令衆人心中一暖。
多好的小夥子哈,看人的眼光就是這麼準。
然而下一秒鐘衆人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畢竟以你們的頭腦,還想不到這麼專業把糧食偷走的法子。”
咋還罵人呢!
該不該反駁一下?
衆人面面相覷,似乎這是個兩難的問題。
“……尚書令大人,還請不吝賜教,所謂專業,是何意?”
桓彥範羞得無地自容,但他不愧是中唐四大名相之一,對於不懂的領域,虛心求教的態度沒話說。
“糧食,都在地主老財手裡。”
李冉曬然笑笑,直接給出答案。
“他們前期向武三思投誠,將糧食交給了這位叛亂的樑王,這麼做雖然助紂爲虐,但也情有可原,畢竟武三思的屠刀就懸在腦門上,硬撐着絕對被當做典型以儆效尤,等不到官軍腦袋就要被掛在旗杆上,當然,大部分地主老財都是被迫站隊,但其中也不乏兩頭下注的投機客,這些人,得查,咱們不能讓偷奸耍滑的人左右逢源。”
任何時候牆頭草都是打壓的對象,審問人是監察御史出身的桓彥範拿手好戲,他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然而武三思不可能將所有糧食都運到自己的堡壘中,他需要分散安置,換句話說,這些名義上屬於他的糧食,其實並不在他手裡。”
關鍵點來了,李冉眉毛一揚道,“隨着平叛推進,某些被收復的地方中,其實就有囤積糧食的倉庫,但官軍人少,心思又撲在戰役上,只把穩定地方治安的工作交給了各個鄉紳和里正,這些人幾乎都是地主老財,你說,他們會不會放着交出去的糧食不要?”
桓彥範頓時恍然,怒目道,“這些碩鼠!果然可恨。”
“別急,他們的小手段還沒完。”
李冉繼續補刀,“地主老財們收回了自家糧食後,知道這玩意精貴,就秘密囤積起來,不肯協助官府放到市面上穩定物價,糧食是基礎物資,它一漲價,其餘東西跟着漲,惡性循環。”
“他們這是在草菅人命!”,桓彥範氣得破口大罵。
雖然他自己也有良田近百畝,名副其實的地主,但書香門第的吃相絕不會這麼難看。
“對於他們而言,百姓越過不下去,便越會賣身給他們當佃農。”
有了在長安和洛陽的經驗,地主老財的想幹什麼,李冉一清二楚。
簡單來說,發國難財!
百姓的死活在他們眼裡肯定比不上肥碩自己的腰包……天塌下來了,大不了換個皇帝做,又不影響他們在鄉里傳宗接代。
李冉嘴角微微上揚。
那份五年計劃書中提到的改變士農工商階層人數比例,絕對正確。
他已在長安和洛陽砍了地主老財們兩刀,雖然效果顯著,但還沒到傷經動骨的程度。
而這被打成了爛攤子的河東道,正好是第三刀下手的好地方……不捅個刀刀見血,他名字倒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