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春秋的話雖然難聽,但理卻很中聽。
大唐畢竟是把高句麗和百濟拉一起A掉的,即便是中下層的貴族腦子有泡,但身爲高層的毗曇和廉宗二人卻是有着正確的認識。
至於說向其他貴族鼓吹“新羅削弱高句麗和百濟才能讓大唐趁機滅國”,只是出於政治需要而進行的宣傳罷了。
但認同歸認同,場面話還是要說的。
“你這誤國、誤民、誤天下的賊人!”毗曇指着金春秋的鼻子,痛聲罵道:“新羅大好江山,遲早敗壞在你這種人的手裡!”
朝中的新羅大臣都被毗曇這一番怒罵震驚到瞠目結舌,可在他們回過神的時候,毗曇早已經拂袖而去了。
被指着鼻子痛罵的金春秋臉色很難看,就像是紫茄子一樣。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毗曇就差指着他罵“田文鏡我xxx”了。
“臣以爲,金上等所言甚是!”廉宗也站出來道:“若我新羅都像金春秋這賊人一般貪生怕死,長此以往,怕是國將不國!”
毗曇姓金,所以廉宗稱呼他爲金上等。
“廉宗!”金春秋怒聲指着他。
“金春秋!”廉宗冷笑道:“你是要以官職壓我?”
說着,他一扯衣服,露出身上傷疤:“你以爲我會怕你?告訴你,老子這條命,已經跟着先王死了好幾回了!”
廉宗作爲從金國飯時代便爲新羅抗擊百濟的將軍,自然是不會服金春秋這種文臣。
但是話說回來了,廉宗屬於是第三骨,論骨品還比金春秋低上一品。
所以他和金春秋擺資歷,屬實是把金春秋噁心到了。
你他媽一個第三骨出身的東西,也敢和我真骨耀武揚威?
“來人!”金春秋怒聲道:“把廉宗拉下去,朝會失儀,重責二十大板!”
“是!”侍衛立刻上前,將廉宗扯了下去。
廉宗兀自在跳腳罵道:“金春秋,我入你X……”
聲音逐漸遠去,朝中各臣也是各懷心事,對視一眼莫敢出聲。
一場朝會最終隨着廉宗的處罰不歡而散,但最終確定的方針,就是老老實實地服侍大唐。
不然還能怎麼辦呢?打又打不過……
在得知會議的結果後,金毗曇出離憤怒了。
當天晚上,金毗曇便和廉宗一起,召集了一部分支持他的貴族,前來他的住處商談要事。
“朝廷實在是太軟弱了!”金毗曇惡狠狠地罵道:“竟然未戰先怯,難道大唐就這麼值得他們害怕嗎?”
“可是,上等。”印德低聲說道:“您之前不是親近大唐,支持大唐的要求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金毗曇冷聲哼道:“先前是爲了讓大唐出兵,輔助我新羅攻滅高句麗和百濟,這纔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二國盡皆殄滅,大唐接下來的目標定然是我新羅。我身爲新羅臣,又怎能袖手旁觀?”
這話也只是說了一半,實際上的原因是他和善德女王有仇。
前些年的時候,女王派使者到唐朝請求援軍以對抗高句麗與百濟的同盟,然而唐朝提出派兵援助的條件是新羅必需廢女王而另立大唐宗室爲新王。
金毗曇本來就看女王不順眼,覺得伱一個娘們出身,憑什麼在這耀武揚威?
在他的鼓譟之下,爲了“暫時抵抗高句麗和百濟”,“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想要全盤接受大唐的條件,廢掉女王另立大唐宗室。
如今兩國已滅,而大唐似乎也不打算舊事重提,女王就也成了大唐的鐵粉。
自然而然地,金毗曇也就走到了女王的對立面。
“那……上等,您打算怎麼辦?”承籃遲疑地問道,“我看大唐似乎已經滿足於佔據高句麗和百濟,並未有要進攻新羅的意思……”
“你懂個茄子!”廉宗忽然反駁道:“大唐現如今是想要鞏固剛剛佔據的高句麗和百濟兩國領土,等到他們在兩國站穩腳跟,下一個目標就是咱們!”
說話的時候還有點用力過猛,扯到了腰間的傷勢,疼的他哎喲一聲。
“那……那應該如何是好?”衆人紛紛問道,“前番因爲取水已經惹怒了大唐,萬一……”
“你以爲當真是因爲取水而起的衝突?”金毗曇冷哼了一聲:“告訴你吧,實際上我是派人悄悄潛入百濟境內,想要試探大唐的態度,若是大唐聽之任之的話,那麼下一步我等就派遣百姓過去,先把土地佔據上!”
“一旦能夠形成事實佔領,長年累月之下,大唐也無法奈我何!”
這件事金毗曇不止幹了一次,另一個他沒有說出的目的,就是將新羅朝中反唐派的怒火給勾起來。
在真實的歷史上,新羅人就是這麼幹的。
先派人進入安東都護府控制區域居住,時間長了就派遣官吏,最後搞事實佔領。
通過這種日拱一卒的切香腸手段,他們一步步佔領了朝鮮半島。
中間大唐也進行過幾次反擊,薛仁貴出征新羅,就是爲了反擊這種事實佔領,只可惜那一戰失敗了。
這種丟人的戰績,大唐沒好意思往史書上記載,還是通過高麗歷史才瞭解的真相。
最後只能把老將蘇定方請出來,去平定新羅。
老蘇這傢伙下手是真的黑,心也足夠狠,三下五除二之下把新羅打的很疼,因此就有了蘇定方被新羅下毒毒死的謠言。
但是問題在於,劉仁軌和蘇定方關係不咋地,就把蘇定方這事兒從史書上給勾走了。
“只是沒想到。”金毗曇嘆了一口氣:“大唐反應迅速,甚至還把我派過去的人盡數誅殺,屍體也全部丟進泥河當中。”
“若不是擔心朝中奸臣拿這件事做文章,將我出賣給大唐,我又怎能嚥下這口氣?”
聽到金毗曇的這句話,衆人紛紛義憤填膺。
本以爲最大的敵人是大唐,萬萬沒想到,他們最大的敵人竟然來自內部?!
“上等,此言何意?”衆人紛紛問道。
“今日朝會你們也都看到了,奸賊金春秋心向大唐,置我死難將士於不顧,寧可卑躬屈膝也要討好大唐,和這樣的蟲豸在一起,怎麼能搞好政治呢!”
金毗曇那是慷慨陳詞,一副鐵肩擔道義的神情。
當然了,金毗曇也知道這口號是沒法凝聚人心的,畢竟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
“高句麗和百濟的下場你們也看在眼裡,若是大唐統治我新羅,到時官吏任免,全由漢人充任,屆時我等將永無出頭之日啊!”
聽到這話,一衆新羅貴族紛紛咬牙切齒。
你要整點口號,那人家可能會表面附和,實際上不以爲然。
但要是說到切實利益,那可就擼着袖子也要乾了。
事實上大唐在高句麗和百濟的統治,基本上全都是採取了這個模式。
從去年大唐對高句麗和百濟完成征服以後,已經先後往內地遷了近十萬戶人家。
事實上歷史上也是如此,自從高宗年間滅掉高句麗,就不停往內地遷徙百姓,而高句麗百姓大部分被遷徙到大唐,完美融入了漢人。
留下的一部分,也融入了當地各部族,很快就消失了。
像是高仙芝等人,便是當年遷居到大唐內部的高句麗人。
聽到金毗曇的話,衆貴族盡皆義憤填膺地說道:“我等皆以上等馬首是瞻!但憑上等驅使,絕無二心!”
“好!”金毗曇欣喜地說道:“我有公等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而今宰輔金春秋乃是貪生怕死之輩,我欲行清君側之事,不知諸位可有人願意襄助?”他又問道。
與此同時,金毗曇府上的下人已是將大門封死。
要商討造反之事,當然不能讓大門大敞四開,萬一有人心中膽怯,跑去行告密之事怎麼辦?
聽到金毗曇的話,衆人面面相覷。
你要是讓他們出錢倒是好說,清君側……
聽他這個話,意思無非就是行刺。
刺殺甭管成功不成功,你也沒命回來啊。
見衆人皆面面相覷,廉宗率先說道:“上等,下官願意爲上等驅策!爲我新羅再次偉大而戰!”
“好!”金毗曇一拍椅子,命人取來一個匣子。
他將匣子遞給廉宗,廉宗雙手接過,打開一看,裡面躺着一具袖珍弩機。
“此物爲袖珍弩機,乃是漢人所制,便於攜帶,可以在關鍵時刻射出箭矢,奪人性命於無形之中。”金毗曇給他介紹道:“待到後日王上宴請諸臣,你便用這張袖珍弩機,將金春秋這禍國殃民的蟲豸給……”
說着,金毗曇用食指在自己的脖子處一劃。
“下官明白!”廉宗心中滿是激昂。
在朝會之上,金春秋竟然如此落他的面子,廉宗怎能不懷恨在心?
現在有機會將人弄死,廉宗的心中可是充滿了興奮。
與此同時,金毗曇也沒有閒着。
事實上,在他這半年來的不斷勾兌之下,新羅當中反唐派已經佔據了大多數。
新羅都城月城的防務,大半都處於他的控制之下。
金毗曇心思縝密,廉宗那邊雖說準備刺殺金春秋,他也同時做了第二手準備,那就是在造成金春秋已死的既定事實之後,控制並且挾持女王。
就在此時,崔修業也來到了新羅的王城。
作爲大唐的使節,崔修業自然也有任務在身。
一來是新羅這位善德女王侍奉大唐十分恭敬,二來是新羅也的確是牽扯了不少百濟和高句麗的精力,所以老李一高興,就打算給善德女王加加擔子。
原本金勝曼除了新羅女王之外,還有柱國、樂浪郡公的封號。
這一次,是給金勝曼改爲韓國公。
畢竟樂浪乃是漢四郡之一,當年被高句麗趁着中原內戰吞併,直到去年才重新回到大唐的手中,怎麼能把漢家故土封給金勝曼這個新羅女王呢?這不是強行給人家造宣稱嗎?
而韓國公就比較有現實意義了,這個韓和戰國韓不一樣,乃是新羅的前身辰韓的意思。
身爲藩屬國,新羅自然是十分恭順的。
從前兩天開始,金勝曼便開始沐浴齋戒。
崔修業帶人來到月城的時候,金勝曼也已更衣完畢,恭恭敬敬地在王宮當中,等候唐使的到來。
到了辰時,崔修業也帶着詔書前往王宮。
小崔年輕,更兼出身名門,長得帥不說還人高馬大,一路上迷得大姑娘小媳婦兒暈頭轉向的。
新羅王宮當中,羣臣列得整齊,對唐使翹首以盼。
講道理的話,反唐歸反唐,但對於詔書的內容,他們還是比較期待的。
崔修業到了王宮當中,對着金勝曼叉手一禮,就算是見過。
而新羅的羣臣,卻是要恭恭敬敬下拜的。
這倒也沒什麼人挑刺,畢竟上國之臣不跪下國之君嘛。
金勝曼也先回禮,崔修業從身後之人捧着的錦盤當中取過聖旨,高聲道:“有制!”
聽到崔修業的話,金勝曼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衝着長安的方向拜下。
這也是藩屬國的禮節,想當初高表仁出使倭國的時候,倭國天皇不願意下拜,故而高表仁也拒絕宣讀詔書,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史書上對他批判的挺多,但實際上他做的也沒毛病。
你什麼檔次,敢不拜我大唐皇帝?
崔修業掃了一眼新羅羣臣,目光所過,新羅羣臣也不情不願地拜下。
面子上好歹過得去,崔修業也沒管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便宣讀了對新羅女王的冊封詔書。
宣讀完畢之後,崔修業將聖旨遞出。
“新羅王,接旨吧。”
金勝曼不敢怠慢,小步上前,恭恭敬敬地雙手捧過聖旨。
“臣謝過天可汗陛下聖恩,新羅願永世爲大唐藩屬。”
崔修業聽到金勝曼的話,滿意地點頭。
他又環視一週,對羣臣說道:“都起來吧。”
新羅羣臣聽到崔修業的話,紛紛站起身。
崔修業在安東都護府待了好幾天,自然也是知道新羅人屢次挑釁的事兒。
於是,他再次開口道:“新羅王,本使在安東大都護府時,曾聽都護府長史蘇定方言說,新羅人屢次對都護府進行挑釁,甚至造成數次衝突。”
“本使希望新羅方要剋制情緒,不要再妄啓邊釁,造成無辜之人的傷亡。”
講道理的話,崔修業的語氣並不是很客氣,但話並不算出格。
但聽到新羅人的耳中,卻是無比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