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您終於肯停下了嗎?”
轉眼之間,朱燦已經趕到了那塊巨大的山石附近,他先是看了看此刻正在山石下瑟瑟發抖的李建成,之後又將目光投向雪娘子。
此時,暴雨已經越下越大,烏雲密佈下的天空彷彿被人從中戳開一個大洞,暴雨如江河決堤一般傾瀉下來。眼看雨勢不停,幾乎將附近的整個野草地都淹沒,在這種極端惡劣的條件下莫說是受傷的李建成,只怕就連朱燦師徒二人都是寸步難行了。
朱燦趕到後,雪娘子對其漠然不理,只是讓他一同躲在那塊山石底下,同時雙目凝望着外面的雨勢。她雖然自幼長在長安城,但是自十歲之後便被人帶到長白山上,因而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種夏日暴雨了。
眼看雪娘子情緒低落,朱燦心中大概猜到其在想什麼。一時間,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嘆息一聲道:
“師傅,隨徒兒回去吧,今日連老天都註定要李建成死,你就算救了他又能逃到哪裡去?”
朱燦的話並沒有引起雪娘子的任何反應,反倒是一旁的李建成大爲惶恐起來。
他此刻雖然飽受着重傷和傷寒的雙重摺磨,但是腦海中還算保留着一絲清明,聞言便掙扎着向雪娘子身後爬去,想要求得她的一絲庇護:
“姑……姑娘,本宮不管你是何人,今ri你只要救我一命,回城之後本宮定然對你的大恩大德牢記於心。你放心,只要我今日不死,日後這大唐江山便是我的了,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此時的李建成狼狽地爬在地上,猶如一隻垂垂欲死的蛆蟲,哪裡還有半點大唐太子的風采。
朱燦師徒二人都沒空理會李建成,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眼見短時間內難以脫身,雪娘子心中一嘆,忽然道:
“阿燦,我沒有想到你會對爲師如此苦苦相bi,爲師心中念及你我二人的師徒之情,所以不忍向你動手,可是你若一再糾纏的話,只怕我們二人的師徒情分就要到此結束了。”
雪娘子的話讓朱燦心如刀絞,而一旁的李建成得知眼前二人果然是師徒名分,不由得心中一涼。當下,朱燦痛聲道:
“師傅,徒兒自然知道是你手下留情,否則以師傅的本事,這一路上當可殺徒兒十次不止!徒兒本不該對師傅不敬,可是現在情況不同,這李建成今日必須死!”
“哦?你一心殺他,是爲了你那早已過世的哥哥和你的孃親報仇?”雪娘子問道。
“不錯,但也不全然如此。”朱燦鄭重道。
“好,那麼,我想知道秦王李世民究竟許給你多少好處,使得你竟然如此奮不顧身地爲他賣命?”
“師傅,阿燦是什麼樣人,難道你還不瞭解嗎!”
一聲低喝,朱燦的話音變得無比沉重起來,同時一手指向李建成道:
“師傅,此人之纔是否堪爲天下之主我們暫且不論,這麼多年來他給我朱家和老鄭叔他們帶來多少傷害也暫且不論,今日阿燦便以私心而言,你可知只要你今日將他帶走,將會有多少人因此喪命!我朱家一門、老鄭叔一夥兒乃至於整個秦王府,將會有多少人遭受滅頂之災!”
朱燦所言非虛,玄武門之變剛過,整個長安城乃至大唐都將陷入一場無聲的風暴當中,在這種情況下,李建成死去纔是最好的結果,而一旦有人得
知這位前太子還健在人世,不知會引起多麼強烈的風波!
朱燦幾乎是在對雪娘子懇求,可是雪娘子亦是聰明人,她豈會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當下,雪娘子冷笑一聲道:
“阿燦,莫非這世上單單就你有私心?爲師便沒有嗎?”
“嗯?什麼?”
雪娘子的話讓朱燦微微一愣。隨即,朱燦心中一緊,心想私心便罷,這世上最爲可怕的還是仇恨,雪娘子今日之舉莫不然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隱隱地,朱燦感覺自己距離雪娘子的計劃已經越來越近,而就在這時,雪娘子忽然話音一轉,笑道:
“阿燦,你不是一向對爲師的身份都十分好奇嗎,今ri你可願聽聽爲師的故事?”
對於這個提議,朱燦無法拒絕,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話音一頓,雪娘子繼續笑起來:
“阿燦,其實關於爲師的具體身份,你那日便已大致猜到了。不錯,爲師本姓楊,單名一個雪字,大概在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那時我叫楊雪,封號雪舞,便是前隋王朝的一名皇室公主了。”
“楊雪,雪舞公主……”
對於雪娘子的說法,朱燦並不感到驚奇,他只是奇怪後世歷史上並未記載隋朝末年有這樣一位公主,看來或許是史冊記載不全,又或者便是因爲自己的到來而引發一些改變歷史的後果了。
此時場中最爲驚訝的當屬李建成,他原本還指望着雪娘子能夠救自己一命,可是忽然間聽聞這些話,不由得嚇一大跳,還以爲雪娘子是在胡言亂語。
“雪舞公主,嘿嘿……”
此時,雪娘子低聲笑起來,似乎回想起了幼年時的許多事情:
“我的父親是隋煬帝,便是你們口中所說的暴君楊廣,無論世人究竟如何評價於他,在我的記憶當中,他不過是一個對我頗爲疼愛又有些威嚴的父親。我出生於隋大業四年,是所有隋朝公主中年齡最小的一個,我還記得我的生母是一位頗得父皇寵愛的妃子,她的位分雖然不高,但在深宮之中卻也很受人尊敬。和前朝的許多王室成員一樣,我的幼年在奢華和榮耀中度過,自我記事起,似乎就沒有什麼不快樂的事情。”
“不過很快一切都改變了,”
雪娘子嘆息一聲道:
“那是我大概六七歲的時候,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忽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的父皇已經很久沒有來看我了,深宮之中就只有我和母妃相依爲命。起初我還有些困惑,以爲是自己不小心惹惱了父皇,可是後來我隱約聽母妃說起,原來父皇近年來爲酒色所誤,一度施政以暴,惹得全國各地烽煙四起,而就算如此,父皇還不知悔改,終日只知以酒色爲樂,只會在事到臨頭纔會前去處理朝政。”
“那時我對這些事還根本都不瞭解,只是一邊在深宮中和母妃玩耍,一邊守候着父親有一天會回來看我。可是漸漸地,連母妃也變得越來越不高興,她說父皇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威震天下,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大隋王朝很快就要覆滅了。那時我大概已經十歲,雖然還是懵懵懂懂,但是隻從附近一些人的神色中便能夠猜到父皇遇到了麻煩。”
雪娘子出生於隋大業四年,六七歲時便是大業十年到十一年間,那時的確正是隋末農民起義高潮期,再加上東征高麗、修大運河等
許多事情,大隋朝多年來的根基便是從那時開始瓦解。朱燦心中這樣想着,心想看來雪娘子的母妃雖然身在宮中,卻是個頗有見識的女子。
當下,只聽雪娘子苦笑一聲,繼續道:
“父皇不來看我,而母妃又終日鬱鬱寡歡,於是我也變得不太高興起來。那段時間我整日無所事事,十分無聊,幸好就在這時,母妃忽然給我找來一個宮中的宮女陪我玩耍,這個宮女姓王,似乎是母妃很早之前就認識的。王宮女那時已經年紀不小了,一張老臉上滿是皺紋,我開始並不怎麼喜歡她,不過我很快發現她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和我一起玩耍,雖然這些新奇的東西有時有些危險,但是不知怎地,我竟在第一時間便愛上了它們。慢慢地,我喜歡上了那個宮女,我稱呼她爲王姑姑,後來的大概一年時間左右,母妃終日不知所蹤,似乎已經沒有心思再管我,而在這一段日子裡,就只有王姑姑在日夜守候在我身旁,還不厭其煩地陪我玩樂。阿燦,你知道嗎,其實那段日子,我過得終究還是很開心的。”
暴雨繼續傾盆而下,雪娘子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大片雨幕,彷彿是看到了當年的許多場景。
朱燦感到十分奇怪,他不知雪娘子爲什麼會突然將事情扯到一個宮女的身上,而且看她臉上的溫柔神情,似乎這位宮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十分重要,乃至於超過她的母妃。
朱燦心中頓時升起一些疑問,不過一時間卻不知如何開口。
這時,只見雪娘子臉上流露出一抹慘笑,她那被雨水浸溼的身軀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呵呵,可惜啊,童年的無憂無慮最終都會過去的,雖然那時我已經有人陪伴,可是許多事情卻根本無法改變。很快,伴隨着年紀越大,我瞭解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明白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終於有一天,正當我和王姑姑在一起玩耍的時候,忽然有一些人從外面闖了進來,王姑姑說這些人都是壞人,他們不但佔據了皇宮,殺害了母妃,還想要霸佔父皇的皇位。我那時很害怕,費力找到母妃的屍體後便嚎啕大哭起來,幾乎哭啞了喉嚨,這時有人想要前來殺我,幸好是王姑姑及時趕到,這纔將我救下。之後的幾個月裡,王姑姑帶着我暫時躲在皇宮中,之後又輾轉在長安城的各個角落,目的就是不讓那些壞人找到。”
“原本,我心中還藏着一絲念想,希望終有一日父皇會回來殺掉這些壞人,爲母妃報仇,可是我沒有等到這一天,我等到的只有父皇遲來的死訊,原來早在不久前,他便已經在江都被人殺了。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心裡沒有太多悲傷,原來從那時候起我就隱約知道這些年來是父皇有愧於天下人,所以他被人殺了也是理所應當的,可是母妃並沒有罪,她是被那些無辜殺掉的,甚至於當幾個月後我離開長安城,王姑姑爲了救我一命,自己也終於死在了那些壞人的手下。”
話說到這裡,朱燦注意到雪娘子的身軀顫抖得越加厲害,而她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種朱燦從未見過的哀傷神色。
雪娘子轉頭看了看一旁的李建成,之後又看向朱燦,慘笑一聲道:
“阿燦,你知道嗎,當王姑姑拼命將我從那些壞人手裡送走,我還深深記得她獨自一人慘死在我眼前,而我也很快認出來,原來那羣壞人其實是從前父皇手下的臣子,甚至是我們楊家的親戚,他們便是隴西李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