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愈雪。
秦氏酒樓在這個時候並無多少客人,大雪封街,沒有幾個人想要呆在酒樓喝酒的,他們就算想喝酒也會買回去自己溫着喝。
酒樓一角,柳味倒了一杯酒,而後淺笑道:“晚來天愈雪,能飲一杯無?”
韓熙載聽到柳味這話,並沒有說柳味用錯了白居易的詩,因爲此時此景,確是晚來天愈雪的,雪愈下愈大了。
“人老了,酒量也就差了,酒能飲,卻已不多。”韓熙載笑着接過柳味遞來的酒,一飲而盡,他雖說不能飲多,其實他的酒量一直都是不錯的。
柳味笑了笑,道:“不知韓大人約在下所爲何事?如果是有關通商一事的話,我們完全可以在驛館談。”
韓熙載望了一眼柳味,道:“如果是通商的事情,柳大人願意就精鹽一事做出讓步嗎?”
柳味又倒了一杯酒,顯得雲淡風輕,搖搖頭:“不能。”
韓熙載並沒有因爲這句話而有任何不快,不僅沒有不快,反而淺淺笑了笑:“老夫並不是要柳大人做出讓步,老夫是想讓柳大人知道老夫心志。”
突然聽到韓熙載這話,柳味有些驚訝,不過並未表露,只淡然道:“哦?韓大人有什麼心志?”
“能讓老夫再飲一杯嗎?”
柳味一愣,不過還是微拱手:“請!”
韓熙載一杯酒飲盡,而後道:“你們大宋朝廷野心勃勃,有吞併四海之志,這點老夫很清楚,而且也從來不曾懷疑過,老夫年紀已大,已然淡泊名利,所求不過一風流快活,一善終結果,老夫同意大宋精鹽販賣到我南唐,只不過也請柳大人答應老夫一件事情。”
柳味聽到韓熙載這話,心中大是吃驚,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韓熙載竟然毫無忌諱,而且對於大宋有可能滅掉南唐的事情也一點不爲所動,可是柳味怎麼看,都不覺得他像是那種會出賣國家利益的人。
“韓大人想要本官答應你什麼事情?”
“只求大宋滅掉南唐的時候,柳大人能想辦法保下我家國主。”
“李煜?”柳味又是一驚,他的猜想果真是對的,韓熙載並非真的要出賣自己的國家,而是他明知已無選擇,只能拼着手裡還有些主動權的時候,來換取一些利益。
柳味只驚了一下,很快又恢復如常,道:“我大宋皇帝仁慈治國,就算滅了南唐也不會殺你家國主的,你又何必求我?”
韓熙載搖搖頭:“我南唐國主才情一絕,整個南唐都無人能出其右,只怕你們大宋能比得過他的也不多,可惜他卻不知惜國,以至於亂殺逆言忠臣,鬧的國將不國,你們大宋滅掉南唐之後,也許一時半會不會殺他,可惜卻不可能永遠不殺他。”說到這裡,韓熙載神色微微一沉,道:“我南唐國主不懂政治,更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他極其有可能得罪你們大宋皇帝,所以,請到時柳大人能夠幫忙。”
柳味眉頭深鎖,嘴角微微抽動,他沒有想到,這個韓熙載年紀雖大,可卻一點不糊塗,對大宋、南唐的局勢也看的透徹,甚至通過對李煜性格的分析能猜到李煜會得罪大宋皇帝,若是其他人聽了可能回不屑一顧,可對於柳味這個後世人來說,卻是震驚不已的。
只是很多事情,卻並非柳味可以隨便答應的。
“皇上若真想要你們的國主死,卻也並非在下能夠挽救的,而且你又怎知在下此時答應你後,不會再反悔?”柳味說着的時候,神色已是如常,且倒了一杯酒淺淺飲着。
“因爲老夫相信柳大人的爲人,在來之前,老夫已是對柳大人有了瞭解,像柳大人這種肯爲民請命,又才情不俗的人,想來也是個一諾千金的君子吧。”韓熙載說着,望着柳味淺淺一笑,他倒不認爲柳味會是什麼君子,可他卻可以肯定柳味不會反駁,也不會拒絕,因爲只要柳味現在點個頭,在精鹽一事上,他便不會有任何阻力。
柳味望着韓熙載,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好,在下就答應韓大人的事情,只不過世事變幻,誰也說不準的。”
見柳味同意,韓熙載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那摸樣大有放浪形骸之感,而他喝完那杯酒後,隨即起身進入了漫漫風雪之中。
風雪寒,街上行人稀少,韓熙載離開秦氏酒樓沒多久,突然咳出血來,血滴在雪中很快消失不見,最後只留一點淺紅,可此時的韓熙載並沒有任何停留,他的嘴角帶血,還帶着淺笑,他的心裡有着說不出的滋味,國主啊國主,這是老臣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韓熙載雖已年老,可身體還算不錯,有時也能讓自己的一二妾室滿足,可他很清楚,他真的命不久矣了,只要離開了大宋回到南唐,那南唐國主李煜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同意大宋精鹽賣入南唐,就算李煜留戀風花雪月想不到殺他,可南唐的朝臣卻不會放過他,不管怎樣,必須有一個人爲這件事情付出代價才行。
他老了,這件事情又是他決定的,那麼也就只有讓他來承擔了。
秦氏酒樓。
秦云爲柳味端來了一壺溫酒後在柳味對面坐下,道:“那韓熙載到底想做什麼?南唐還未滅,他又何須如此?”
柳味喝了一杯溫酒,身子漸漸有了暖意後,這才說道:“他這是準備以死明志,只不過他的死會推辭罷了。”
不可否認,柳味是欣賞韓熙載的,因爲在柳味看來,他是個聰明人,而且是一個難得的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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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寒,就連麻雀都不多見了。
魏王府。
魏王趙廷美無心賞雪,昨日刺殺柳味刺客的屍體已被他的人帶了回來,而他在等結果,他迫切的需要知道那些刺客的身份。
魏王掌管樞密院,手中更有朱雀禁軍,只是這些年來,他的那個皇兄卻很少將重要事情交給他辦,因爲在他前面有一個晉王,而那個晉王總是能夠將事情辦的很好。
有晉王在,他總是被壓的擡不起頭來。
可那天晚上趙匡胤召見他進宮,卻讓他看到了一線生機,一線可能稱尊的生機。
大雪紛飛,魏王趙廷美正想見,一名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男子滿身滿頭白雪,進來之前先抖了一下,待他進屋後,才發覺他是個身子略顯消瘦的中年男子。
趙廷美見到次人後,心中一喜,道:“陳先生,可是有了消息?”
中年男子名叫陳青,是樞密院副使陳臣的三弟,不過他跟陳雄都並非是陳臣的親兄弟,而是堂弟,不過因爲他們三人關係最好,因此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爲他們是親兄弟。
陳青善謀,雖是陳臣三弟,卻也是魏王多方求得的智囊,他進來之後,道:“回王爺話,那些刺客的身份已經調查清楚,皆是遼國潛伏到我大宋的探子。”
“遼國探子?”魏王神色一凝,他們大宋早有心從遼國手中收回燕雲十六州,只是南唐、吳越、南漢、北漢未滅,一直沒有機會罷了,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遼國竟然敢先對他們下手。
陳青微微頷首:“正是遼國探子。”
魏王趙廷美一手摸了摸下巴,道:“聽聞遼國這些年來政局不穩,新皇帝登基還不到一年,他們膽子好大,竟然敢派人在我大宋境內行刺。”
陳青淺笑,道:“如今我大宋繁榮富強,對南漢用兵更是節節勝利,又要與南唐、吳越兩國通商,遼國雖然政局不穩,可新任皇帝耶律賢卻非庸碌之輩,他很可能覺得我大宋這些作爲對他們遼國是巨大的威脅,爲此纔想要阻止我大宋跟南唐、吳越兩國通商的。”
陳青說完,魏王趙廷美頷首,他覺得陳青說的很有道理。
“依陳先生來看,本王該如何應對這件事情?”魏王並非笨蛋,雖然已知那些刺客的身份,可他若處理不甚,是很有可能釀成慘禍的。
陳青自然明白魏王話中意思,稍微尋思後,道:“如今大宋四面受敵,暫時不宜與遼國發生衝突,調查結果可以告知聖上,也可以讓柳味拿來應付南唐、吳越兩國使臣的問責,不過以當今聖上的脾氣,只怕得知此事之後,是要與遼國不休的,所以王爺將此事告知聖上後,一定要勸他冷靜,不可與遼爲敵。”
陳青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而魏王趙廷美則擰着雙眉,他知道陳青說的有道理,只是要他忤逆皇上的意思,卻必須考慮一下,他的一切都是當今聖上給的,他並不在乎宋朝是否受敵,他只在乎自己會不會因爲忤逆趙匡胤的意思而失寵。
他好不容易纔得到趙匡胤的重用,可不想因爲這樣一件事情而突然失蹤。
幾番思慮後,魏王趙廷美嘴角露出一絲淺笑,這個消息必須由他來告知皇上,可勸皇上放棄與遼爲敵的事情,卻可以讓其他人來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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