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港司的批文直到第二天晌午的時候纔拿到,張克楚望了望陰雲密佈的天空,將各隊副隊長以上的軍官都召集到甲板上。
“兄弟們等着上岸都等得上火了吧?”張克楚見衆人興奮不已的樣子,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長的掃視了一圈:“都是大老爺們,知道你們憋的辛苦,可這到底是京師,別給咱們克敵軍丟臉,把你們手下的兄弟都看好了,惹出笑話,丟人的可不光是你們,還有我這個主官。”
衆人笑着應了,張克楚揮揮手:“該說的昨晚也都說了,今天不過提個醒。大家先把該辦的事辦妥當了,回頭怎麼鬧都可!”
待這些雙眼放光的傢伙各自散去之後,張克楚來到船尾艙,郭玉郎也隨後跟了進來,找出早已寫好的戰報,準備和張克楚一同前往步軍司衙門報功。
正說着領到戰功銀子之後是否就在京師換船,邱行遠和楊致用二人卻不請自來。
“此番我等能順利抵達京師,全賴張大人及克敵軍各位兄弟,下官感激不盡。”邱行遠抱拳爲禮,鄭重謝道。
“邱大人言重了。”張克楚笑道:“這是來辭行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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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張大人事務繁忙,下官就不多打擾了。”邱行遠說道。他昨天已派人回通海司告知押解犯人一事,方纔通海司接應的人已到了,所以便來告辭。
張克楚巴不得這個燙手山芋早點離開克敵號,他可不指望通過這件事和通海司搭上關係,所以也不虛言挽留,只是和郭玉郎將他二人送出船艙,便由他們去了。
待張克楚與郭玉郎商議妥當之後,這才摸了摸肚子,想起早上起來之後便一直忙碌到現在,一直沒吃過東西,已經餓得有些難受。因此對郭玉郎說道:“還是吃了午飯再去吧,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郭玉郎笑道:“且忍忍吧,兄弟們還等着你請客呢,在這船上呆了大半個月,還沒吃怕嗎?”
想到自王胖子走後飯菜水準直線下降,每天都是重複的那幾樣,張克楚也不由笑道:“是了,這一餓還忘記咱們都在京師門口了。那還等什麼,趕緊走吧!”
因船泊在水軍司港口,所以也不用留太多人值守,且昨天就已排好了班,現在一說上岸進城,呼啦啦一下涌出好多人。個個喜笑顏開,看樣子也是盼了好久。
張克楚被吵得有些頭暈,不過看到兄弟們開心,他也感到很快活,笑眯眯的招呼着曾大牛等幾個隊長,讓他們約束好各自部下,列隊下船。
克敵軍裡的兄弟大多都沒有來過新汴,但也有例外,其中有個叫徐賽的火槍手家就在新汴城內,當下由他做嚮導,出了碼頭向城內而去。
由於在飛崖島上留了二十多個兄弟,出海之後陣亡重傷失蹤者達三十多人,剛纔又留了十個人在船上,所以克敵軍現在只有八十多人,分做兩列,排成縱隊前行。這雖然不是張克楚要求的,卻是嚴格訓練之後自發形成的做派。
碼頭附近這樣的隊伍還有好幾支,有的盔甲鮮明,隊列齊整,有的卻都是輕甲布衣,歪七扭八的排着隊伍,一眼就看得出來哪個是正規步軍,哪個是臨時拼湊的殺奴軍。
不過克敵軍這邊因張克楚捨得花錢投入,所以兄弟們的盔甲並不比那些步軍司官兵差多少,甚至因沾染着戰火氣息,多出一股殺伐之氣,連帶着他們的精氣神也與步軍司的人不同,倒是和那些殺奴軍有些相似。
過了兩道軍泊巡檢關口,張克楚便看到遠處巍峨的城牆和高聳的城樓,只是這一路上商鋪林立,往來行人摩肩接踵,那城牆便全然沒有強勢的威壓感了。
徐賽走在隊伍前面興奮的指着周圍說道:“我幾年前離開這裡的時候,那家鋪子纔是個小門臉,現在卻重修擴建得這麼大了!”
“哈,這處飯莊還在,早年不過是個街邊賣餛飩的擔子,那年颶風之後才盤下這個飯莊子。”
“怎麼那家酒鋪不見了?唉,我離家的時候還曾在他家買過酒咧。”
他絮絮叨叨地說着,張克楚卻絲毫不覺得厭煩。
遠遊的人終於回到家鄉,即便是旁觀者,也會由衷的爲他感到高興。
因張克楚提前吩咐過,所以徐賽便在城門附近找了家即寬敞又人少的酒樓,那掌櫃的見慣了這種隊伍,也不慌張,從容分派下去,使店小二引着衆人到了內院,張克楚這纔看到裡面還別有洞天。
內院中間是個敞亮的天井,正對門種着一叢箭竹,也算是影壁,卻比磚石修造的多了幾分優雅,正當間是個水池,疊着些湖石,水裡養了魚,池邊遍植花草,雖然不是名花異草,卻也帶着幾許自然清香。水池兩邊廂房挑檐立柱,空着雨檐,下方是青石鋪就的圍廊。各房都是半敞的大門窗,看着就通透涼爽。
這地方顯然更合郭玉郎的意思,他笑微微的轉了一圈,拉着張克楚等人往一間廂房去了,其他人也都各自找了房間入座,這邊小二上了水牌,各人挑着新鮮的菜餚點,有不懂的便問過小二,也有問徐賽等幾個本地人的。
“酒就不要了。”張克楚看了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曾大牛,說道:“用過飯還有正經事要辦,且等晚上吧,到時讓人送幾桌席面到船上。”
曾大牛摸了摸後腦勺:“哪裡就那麼饞酒了,在船上也是天天喝的。”
服部寺敏望着房間內的擺設,咋舌道:“大宋果然名不虛傳,你們看這個架子上擺的花瓶,怕不得二三十兩銀子吧?”
郭玉郎笑道:“雖然值二三十兩銀子,這也不過是尋常瓷器。”
索菲亞把玩着茶杯,對郭玉郎說道:“在這裡尋常,到了歐羅巴就值錢了。”
“物以稀爲貴嘛,西洋的鐘表到了大宋,不也同樣比在歐羅巴貴好多麼?”張克楚笑道:“若非如此,那些商家怎會不顧生死,遠涉重洋?”
“並不是所有人都是爲了金錢才遠渡重洋的。”索菲亞皺眉說道。
張克楚笑了笑,卻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少一時,飯菜陸續上來,張克楚早都餓得兩眼冒綠光了,招呼一聲抄起筷子便吃起來,郭玉郎搖頭苦笑道:“看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多少天沒吃上飯了呢。”
待吃飽之後,張克楚這才放下筷子,拿起桌子上擺着的毛巾擦了擦臉,笑道:“看來得從哪個酒樓挖個大廚回去,我這一向都沒什麼胃口,原來是飯食不好的緣故。”
“別想美事了,哪有手藝好的廚子願意出海?放着陸地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不過,會跟咱們去吃海風麼?”郭玉郎笑道。
“哈哈,這倒是。”張克楚摸着肚子很不甘心的說道:“可憐啊……”說完站起身,見一桌子人都埋着腦袋吃的正歡,苦笑一聲,拉着同樣吃好了的郭玉郎去各處廂房轉了轉,因沒有要酒,便只好以茶代酒給各位兄弟道了辛苦。
這七八桌飯菜算下來,竟然要三百多兩銀子,張克楚這下算是知道新汴的消費有多高了。
出了門,張克楚和郭玉郎,曾大牛帶了一隊人隨徐賽往步軍司報功,其他人也都各有任務,分頭去了。
其實,這邊的步軍司只是總領軍務司京畿外置步軍司中的一個,衙門倒也不大,四進的院子,輯功司在第二進西廂,主官聽說張克楚等人是從達蘭經略府來的,便有些奇怪,不過見郭玉郎遞上來的各種關防文書都妥當,就吩咐押司去交接了哈桑等幾個土王,又與張克楚問答了幾句。
“達蘭經略府那邊的情形竟然這麼兇險了?”這主官雖然只管輯錄戰功,卻對戰局很是關心。
“是啊,那邊不少小島都已經遭到土人和海盜的洗劫,損失財物也還罷了,令人痛惜的是連性命也保不住。月初我軍又在蕉嶺島遭逢大股土人,這次戰功多是蕉嶺島上得的。”張克楚回道。
那主官點了點頭,問了幾句蕉嶺島上的情況,便讓張克楚等人先回去,等覈實了戰功之後,再發文去倉場兌銀,官銜提升之事卻要行文上司報備。張克楚倒也不急,行禮之後便和郭玉郎等人退了出來。
還沒走出院子,張克楚就聽側院門口有人喊道:“克楚!克楚!”
“你是?”張克楚見那人二十多歲年紀,身高體壯,脣上蓄着短鬚,穿一身步軍司軍官服飾,手中抱着頭盔,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是我啊!王英傑,你不記得了?”王英傑走到張克楚身前時已收了笑容,一臉疑惑地問道:“克楚忘記我這個同窗了麼?三年前咱們可是在步軍司學堂一個隊裡的呀!”
“呃,一晃三年,我這記性果然差了!哈哈,其實我剛纔是想起來的,可是這名字到了嘴邊卻怎麼也喊不出來,英傑比當年可威武多了!”張克楚當然不認識王英傑,不過是順着他的話說罷了。
王英傑是個實在人,也不疑有他,聽張克楚誇讚自己,便哈哈笑道:“這兩年光長肉了,比以前是要胖些。”
他見張克楚身後還跟着好些人,便問道:“聽說克楚兄在達蘭步軍司,卻不知怎麼來京師了?可是有公務在身?若是不方便的話,留個住處,晚些我再上門討酒。”
張克楚笑了笑:“公事今天能辦的已經辦了,現下正要出去轉轉。”
“那正好得便。”王英傑一拍腦門:“瞧我,見了克楚兄這一高興,忘記秦少徵和李思舉他們了,他二人是一同來秋閱的,要是知道你來了,還不知道會樂成什麼樣子呢!”
張克楚越聽心肝越顫,眼下一個王英傑已經很難對付了,再來倆知根知底的,自己不得露餡了?
不過王英傑卻壓根沒給他機會脫身,拉着他與郭玉郎等人通過姓名之後,得知張克楚已然是克敵軍主官,更是不肯放手,嚷嚷着要叫上秦李二人一同去克敵號上一醉方休。
張克楚哪兒拗得過他,只能“興高采烈”的表示歡迎。
這忽然冒出來的同窗,可不好糊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