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之日,立點檢爲天子。”
趙匡胤的語氣平緩,如交代家常便事,但其中的決絕和不容置疑,卻顯而易見。
韓旭目光呆滯,半天沒回過神來。趙匡胤終於反了,在這顯得七年,新年的第一天反了。眼看着此時笑意盈盈的趙普,他這才知道爲何之前這傢伙總是面帶異色,說話說一半,欲說還休的樣子。
除了趙普外,從之前慕容延釗和石守信興奮的神色看來,這事他們倆也早已知曉。不光如此,甚至說還有其他趙匡胤的親信,知道參與了此事,比如那兩個上報邊關告急的節度使。
對於趙匡胤直到現在纔將此事向他說白,他雖然心裡有那麼一點遺憾,但也並未太過在意。相比於那些趙匡胤的義社兄弟,相比於趙普等人的多年陪伴,他韓旭畢竟只是個認識才數月之人。這種造反之事最後能向他說明,已經算趙匡胤對他的信任了。
趙匡胤在桌子底下摸了摸,將一塊墊桌腳的小木牌給摸了出來。吹開上面的灰塵,用手擦了擦,遞給韓旭。娓娓說道:“年前先皇征伐幽州而病重,回京路上,無意中得到這塊木牌,此事並無幾人知曉,先皇將此事壓了下去。等回到汴梁後,先皇就罷黜了張永德的殿前都點檢之職。”
韓旭拿着手中那塊漆黑的五指寬的木條,只見上面用隸屬書寫着“立點檢爲天子。”從這木條的新舊程度來看,倒像是有了些年頭。但若說倒上天註定這種事,他是怎麼也不相信君權神授這彌天大謊,而這木牌也顯然是有人暗中製作的。於是,擡起頭,疑惑的看了趙匡胤一眼。張永德被罷官,受益最大的自然非趙匡胤莫屬。
趙匡胤不置可否,並未給韓旭明確的答案,只是長嘆一聲,又道:“這事沒有應在張將軍身上,而我卻恰好被先皇任命爲殿前都點檢,也許冥冥中早已註定。還記得我第一次在汴河邊的陳家茶館見你,那時我只想看看芸兒交的朋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然而一場談話後,你的那句‘萬事俱備,只差個曹操’卻點醒了我。先皇待我不薄,這事我也一直下不了決心。”
趙匡胤說到這,微微停頓了一會,又道:“但天下紛爭不斷,幾十年的你爭我奪下來,中原大地一片荒蕪,最終受害的還是全天下的老百姓。若是當今聖上是個明主,我趙匡胤絕對不負先皇所託,然而可惜的是當今聖上只是個不知天下爲何物的孩童。也許等他長大,能成爲像先皇一樣的蓋世英雄,但他等得起,朝廷卻等不起,天下的百姓也等不起……我趙匡胤同樣等不起。”
韓旭點了點頭,小皇帝柴宗訓確實不是個皇帝的料子,至少現在如此。有野心,只是個前提,再加上才能,心懷天下的胸懷,才能最終成爲一位亂世明主,而這一切卻恰恰又都是趙匡胤所具備的。
“你心裡是不是在責備我,爲何直到現在纔將此事告訴你?”趙匡胤平淡的問道。
韓旭本想搖頭否認,但一見趙匡胤那精明的眼神,彷佛自己都被其看穿了一般,只能傻笑着點了點頭。
“呵呵。”趙匡胤開懷大笑,聽了韓旭的回答,他異常開心。上前一步,拍了拍韓旭的肩膀,笑道:“好。你沒讓我失望,想什麼說什麼……早先我也想過早點問問你的意件,也好爲我們參謀參謀,你那天馬行空的想法,可能會有意外的驚喜。但我和則平談過之後,這件事事關重大,而且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們所需要的就是一步一步腳踏實地,你那些詭異而奇特的想法,暫時還用不上。”
韓旭撇了撇嘴,用得上就說,用不上就不說,還真夠勢利的吶。
“行了,瞧你的鼠肚雞腸,有啥大不了的,這不都跟你說了嘛。”趙普踢了韓旭一腳,笑咪咪的打趣道。
趙匡胤莞爾一笑,正色道:“你趕緊回去準備準備,後日去殿前司報道,隨我出征。”
韓旭微微一怔,疑惑道:“出征?御前侍衛不是隻有聖上御架親征的時候纔會隨軍出征嗎?”
然而見趙普和趙匡胤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他頓時恍然大悟,這事趙匡胤在補償自己。隨着趙匡胤出征,一但事成,回汴梁後,那就是從龍之功,開國功臣。對於那些更隨趙匡胤多年的將士,也許不算成什麼,但對他來說,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想到此,他連忙問道:“什麼時候出發?”
“就這兩日。”趙匡胤回道。
“汴梁城怎麼辦?”
趙匡胤欣慰的點了點頭,笑道:“這我都安排好了,延釗已經升爲殿前司副都點檢,會作爲先鋒先行一步。他空出來的都指揮使,我讓守信去頂替,汴梁城會交給守信負責。丐幫要做的,就是在我們大軍離開汴梁之時,將消息透露出去,讓汴梁城裡的百姓都知道,也好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難倒就不怕聖上他們知道?”韓旭疑惑道。
“呵呵,大軍已經出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時候就不是範大人他們能控制得了的。”趙匡胤自信滿滿的說道。
……
韓旭精神恍惚的回到了秦家大院,至於是怎麼回來的?估計他也想不起來。此時他滿腦子都是今日午後和趙匡胤的談話。
趙匡胤終於邁出了那一步,在李重進起兵之前將全國的軍權牢牢抓在了手裡,剩下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然而他心裡卻始終有一種不安的悸動,歷史上的趙匡胤兵不血刃,成就了自己的皇位,成就了趙家數百年的江山。可是這一切真得那麼順利嗎?從秦始皇一通六國建立第一個封建王朝開始,到目前爲止,還沒有哪一次的江山改姓,沒有流血衝突的。即使現在趙匡胤將軍隊拉出去再回汴梁,盡力避免汴梁城內起衝突,避免一場血雨腥風,但他真的能做到嗎?
“旭哥兒,在想何事?你坐在這裡,可是坐了一下午了。”秦雨山笑呵呵的走了過來。今日韓旭回來後,就心事重重的一直呆呆的坐在後院,一聲不吭。
韓旭擡頭看了看天,果然天色已暗,不知不覺見已過去一個多時辰。
“聽說遼國南下,趙將軍要領兵出征?”秦雨山來到韓旭身邊坐下,隨口問道。
“恩。”
“何時出發?”
“就這兩日。”
“這麼快?”秦雨山訝然。
“恩,兵貴神速嘛。”韓旭扯了扯嘴巴。心中卻苦笑不已:“此次出征,別說是抗擊遼國了,估計連遼軍的影子都不會看到。”然而,這話當然還不是對秦雨山說的時候。於是,又道:“對了,我們出征後,汴梁的情況秦大哥你要多多留意,尤其是韓通和劉思漢的舉動,若是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以趕緊聯繫殿前司的都指揮使石守信將軍,這人老秀才應該見過。”
“恩,你也隨軍出征?”秦雨山大駭:“難道大周的御前侍衛也要隨軍出征?”
韓旭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事一時半會說不清,但此次,我是必須要去的了。”
秦雨山看着面前這張稚嫩的臉龐,沉默良久。一聲長嘆後,起身說道:“你跟我來。”
韓旭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秦雨山走進了其書房。
書房內有一小隔間,這也是秦雨山安放那秦家祖傳的金鐗和尉遲家的鋼鞭的地方。
秦雨山默默的對着秦家的祖宗牌位拜了拜,隨手將韓旭拉到一旁,指着木架上的一副盔甲,開口道:“這幅盔甲是祖上傳下來的,你穿上試試。”
一聽這話,韓旭連忙推辭,這秦家的祖傳寶貝,那不是大唐國公秦瓊的家當啊。
似乎看出了韓旭的心思,秦雨山笑道:“這盔甲不是秦家老祖的那件,那件國公盔甲早就不知去向。這件也算是秦家祖傳,當年唐太宗還是秦王的時候,征戰天下,靠的就是手下大名鼎鼎的玄甲鐵騎,而這件就是玄甲鐵騎的制式盔甲。只不過,不是當年的那種,而是大唐明皇后期的作品。”
韓旭仔細瞧了瞧,這件保養得很好的盔甲,和殿前司將軍那些盔甲還真是有很大的差別。至少從防護上來說比殿前司的高上了很多,倒有點中世紀歐洲騎士的樣子,然而和那種全副武裝的歐洲盔甲相比,眼前的這幅又輕便了許多,至少沒有那恐怖的面罩。
在秦雨山的幫主下,韓旭穿上了那副玄甲,更令他吃驚的是這玄甲也不知道是何種材質所做,堅硬而不閒累贅,重量更是比想象中輕得多。
“不錯,雖然看上去顯得大了點,但卻也合適。”秦雨山拍着韓旭的肩膀,微微一笑道。
從他複雜的眼中,韓旭看到了驚訝,欣慰,不捨,甚至還有點羨慕。於是,掙扎着欲趕緊脫下來,能讓秦雨山留戀的東西可不多了。
秦雨山一把按住韓旭,嘆道:“穿着吧,也許你留在趙將軍的身邊,親自上陣的機會不多,但戰場上瞬息萬變,這幅玄甲防護還算周到。留着在裡,只會讓埋沒了它,而我能穿上它的機會也許再也沒有了。”
韓旭心中大動,轉身跪了下來,對着秦家諸位先祖的牌匾,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即使盔甲在身,依然擋不住他那跪到底的動作。
而他沒發現的是,在他跪下之後,身後的秦雨山早已虎目含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