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賊,去死!”聲音粗豪,恍如晴天霹靂。
李浩風頓時一驚,身子忙向旁躲,看竟是一口戒刀閃電劈來。
那刀快,雖然他避得及時,卻依舊被砍到鎧甲邊角。
瘊子甲幾乎刀槍不入,尋常兵刃不能傷害,但也不知這刀是什麼寶料打造,竟生生地將那甲邊劈掉塊薄片,唬得他兩隻眼睛圓睜。
“好刀!”
李浩風大叫,忙把夏人劍擋在身前。
他一手執槍一手拿劍,這時卻看得清楚,一條肥大身影,立在了對面,是個寬闊胖碩的卷髯大漢。
這大漢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貉臊鬍鬚,身長八尺,腰闊十圍。
一手執着鉤鐮長矛,一手拿着口森寒照影的戒刀,正衝他怒目相向。
大漢不是旁人,正是藤甲兵頭裡的魯達。
魯達在那邊連續鉤倒幾匹鐵鷂子,頓感此法真乃巧妙無雙,實爲這具裝騎兵的剋星,不過需要藤甲這種特殊柔韌器物配合,也難怪西軍中早先無人想到。
他正激動之時,見這邊亂起,藤甲兵倒下一片,都是被一個西夏鐵鷂子騎將所殺。
魯達十幾歲從軍,在西軍中近乎二十年光景,對西夏兵馬裝束無比熟絡,辨出那騎將打扮與尋常不同,哪怕都是瘊子甲,但細微處有差異,是將而非兵,不由心中猜想,莫不是頭領之類人物?
看那騎將此刻逞威,他心中難免憤怒,不由便縱躍過來,若對方是頭領正好立功,若是尋常兵等,也殺他解氣。
一刀走空,魯達不由濃眉飛揚,暗道這夏狗好武藝,怕不是有了小宗師本領。
魯達本身也是小宗師,但他卻處在小宗師巔峰,又天生神力,便是遇見宗師都可以戰一戰,對這騎將自然不在乎,長嘯一聲,身子跳起猛一刀劈下。
他此刻着了鐵甲,身軀量重,這一刀彷彿挾帶雷霆,“呼呼”風響,光芒寒冷,直接炸落。
李浩風見狀頓時變了臉色,這一刀實在是太威猛了,宋軍陣中怎麼還有這等高手?
他之前都已經看了,這陣內其實全爲步軍,仗着特殊的鎧甲和兵刃,居然剋制了鐵鷂子,還有步跋子,若真論戰力,其實也未必多高,可怎麼會有這般厲害大將統領?
這時他根本退無可退,刀勢太快,四面宋軍兵卒又虎視眈眈,只得拿夏劍往上一鏜,就聽“嚓啷啷”一聲響,不覺兩腿膝蓋一沉,心中叫道,好大的氣力!
魯達看李浩風擋住他刀,不由雙目怒睜,用力一壓,澀仄聲音傳來,李浩風不由向後退了半步。
就看魯達忽然抽刀舉起,再度大嘯一聲,跳躍身形,又一次劈下。
李浩風神情鉅變,卻也沒有旁的辦法,只得咬牙再次舉劍去擋。
這下力氣卻比剛纔又大了二分,李浩風臉色瞬間變得青紫,他從馬上跌下時,鷂子頭盔的覆面已經磕飛,是以能被魯達看見容貌。
魯達看他此時變色,立刻“啊呀”聲,跳起再是一刀,趁熱打鐵,就要劈了這夏將。
李浩風鏜住魯達的第三刀,又退一步,臉上已經呈現黑色,顯然血行上衝,較力憋氣,生生瘀住了。
魯達看他居然還沒有倒,也不由驚訝,換個旁人哪怕也是小宗師,在他這三刀之下,就算不被砍死,恐也難再握住兵刃,看來這西夏將領的武藝有些不凡。
他卻不知道李浩風乃自在門的嫡傳弟子,僅次於親傳,若不是要回軍中承襲鐵鷂子首領的職務,以他天資,怕就是親傳了,武藝也肯定比現在更高。
自在門本領極多,李浩風也學了不少,但現在卻是一樣都使不出來,魯達實在太過兇猛,根本不給他一絲一毫機會。
魯達這時也不做多想,再次舉刀劈下,他一刀接一刀,越劈越是興奮,渾身力氣涌動,雙目神光四射,彷彿有使不完的精氣神。
“宗師!”就在舉起第十八刀之時,他忽然高聲大叫,經過之前十七刀的打磨,這一刻,他身上血氣沸騰,似有神助,竟然直接邁入了宗師的境界!
就看魯達這一刀斬下,再不像之前只憑蠻力慣性,而是力發一點,狠狠地壓在那口夏劍之上。
幾乎微不可察的一聲“叮”響傳來,隨後忽然“咔嚓”動靜,那夏劍竟然直接從中折斷。
號稱當世最好的夏人劍,被魯達的戒刀給劈斷了。
這一刀不但劈斷了劍,更是劈在了李浩風那形似鷂子的頭盔之上,然後生生地把這瘊子甲的鋼盔,從中切開,發出沉悶聲音,接着“噗嗤”一下慘烈聲動,將他整個人劈成了兩片!
宗師,從來都是一個極其高深武藝境界,魯達邁上了這個境界,又持着當年在五臺山文殊院下,用上好材料打造的戒刀,直是一下劈開了號稱刀槍不入的西夏寶鎧瘊子甲。
人分兩片,肉髒橫飛,熱血噴濺,血腥無比。
魯達站立地中,神色欣喜,沒想到竟然在戰場上晉升了宗師境界,他哈哈仰天大笑,顧不得擦拭滿臉迸濺的血跡,恍如魔神一般。
這時戰況愈烈,鉤鐮槍長,足有近乎兩丈,比丈八蛇矛還長,一但鉤倒馬匹,那馬上的西夏騎兵便難倖免,跟上來的步跋子一點都保護不了,地趟刀兵早就滾到前面攔住。
地趟刀兵對步跋子,就如鉤鐮槍對具裝戰馬,盡是剋制。
步跋子的武器是短刀配短叉,短叉有三齒,前面微微有彎,在奔行或者上山過溝之時,都能借此助力,而且前面三齒,能鎖上槍刀等武器,堪稱一件奇兵。
但藤牌地趟兵的藤甲盾牌,反過來可以鎖住這種叉子,一但對上,藤牌直接鎖了叉子,讓叉子一無用處,那另外的地趟刀就不是步跋子能夠抵擋了。
地趟刀法其實只有三招,是趙檉總結出來,交給李彥仙,李彥仙根據戰場上不同於普通切磋,微微改動,再傳授給藤甲兵,後來又研究出三人配合小陣。
這地趟刀的招數雖然少,使用也有些簡單,但卻是趙檉這個半步大宗師仔細琢磨,厲害之處自不必說,而且取的就是化繁爲簡,返璞歸真之理。
不看天資,只要多練些遍就能學會,全部攻人下盤,都根據步跋子的特點針對設計。
若是對上別的兵種不好說取勝,但對上步跋子卻是剋制死對方,幾乎三招不用使完,就會殺死步跋子。而三人組成的小陣更強,一但被三個配合靠近,簡直就如同絞刀一般,不管對面是五七八個步跋子,只要貼地滾動過去,就看殘肢亂飛,血肉模糊,全部殺死。
這藤牌地趟刀,對陣橫山步跋子,遠遠要比鉤鐮槍兵攻擊鐵鷂子輕鬆容易。
鉤鐮槍兵畢竟是以血肉之軀,在重甲騎兵衝鋒之間尋找機會,一個不注意就會被撞飛,雖然仗着藤甲柔韌彈性可能不死,但有些骨斷筋折卻再所難免,大多也不好再戰。
鉤鐮槍雖然剋制具裝騎兵,但真正對上並不是那麼容易,滾滾鐵騎衝來,哪裡好手疾眼快就勾斷馬腿,也就是仗着藤甲保護,伏在地上,然後特製的鉤鐮橫刃寬長,幾乎可以橫兜並排的兩條腿,這麼勾腿往來,纔會成功。
可往往幾個人去勾一匹,難免會有受傷,不過這也是值當的事情了,對面畢竟是重甲騎兵鐵鷂子,這其實就等於破掉鐵鷂子了。
趙檉在高處用望遠鏡觀看戰場,臉上神色漸漸輕鬆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成了!”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說時遲,那時快,三千重騎鐵鷂子,一萬一千橫山步跋子,幾乎是短瞬時間,就撞進了藤甲軍陣之中。
然後肉眼可見,一排排的倒下,鐵鷂子大部分是被鉤鐮槍鉤斷了馬腿,小部分則是撞上摔倒的前騎,然後跌了個七葷八素,鉤鐮槍長,一起撓刮過去,轉眼就切肉抹皮,成了一副骨架。
前後根本連一刻鐘都不到,這支建制百年,威風天下,號稱原野無敵的重甲騎兵,就全軍覆沒了。
是徹徹底底的全軍覆沒,沒留下一個活口,馬或許有殘喘掙扎,人卻一個活的都沒有。
三千鐵騎,頃刻滅亡!
而那一萬一千步跋子,只要撞進陣內的,也都死絕,足有八九千之多。
場上屍堆如山,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對面,李察哥在軍馬剛推進一半的時候就感覺不好,他在中軍裡,不能第一時間觀察前陣情形,但卻有校兵來往送信,他越聽越是不對,急忙下令,輕騎上前接應。
但鐵鷂子後面跟着的是步跋子,等輕騎衝過去之時,哪裡還能看見重甲,只有步跋子還在前赴後繼往裡衝,而對方的軍陣根本沒有破散,反而是殺聲震天。
輕騎頓時有些懵,隨後只是微微愣神的工夫,不但鐵鷂子沒有了,就是步跋子也就只剩下一兩千個人。
這時隨着衝鋒的軍馬倒下,前面立刻豁亮起來,輕騎便看見步跋子死屍遍地,鐵鷂子的具馬殘屍,都彷彿小山一般,散落在宋軍陣內到處都是,尤其鐵鷂子的騎兵,都死的極慘,個個剝皮削肉,幾成骷髏。
此刻那軍陣裡傳來嗷嗷高叫,喊聲震天:“鐵鷂子全軍覆沒,步跋子全軍覆沒,西夏大敗,西夏大敗……”
輕騎聞言頓時大駭,雖然感覺彷彿做夢一般並不可能,但眼前卻看到那不遠處的修羅場景,彷彿地獄一般,如夢似幻,擺在那裡,做不得假。
輕騎首領的馬匹“噠噠噠”退後了幾步,聲音慌亂無比,吩咐身邊親兵:“快,快去稟告晉王。”
李察哥在後方已經聽到對面藤甲兵的驚天吶喊,只一瞬間便臉色大變,再也維持不住古井無波的平靜神色,變成蒼白無比。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身後大將也都吃驚開口:“這怎麼可能,宋軍定然在虛張聲勢,胡說八道,壞我軍心……”
“不錯,就是在壞我軍心!”李察哥皺眉冷喝道:“這宋軍……”
他話還沒有說完,前方有校兵騎馬跑了回來,邊跑邊喊:“晉王,晉王,不得了,鐵鷂子全軍覆沒……”
這校兵話還未等說完,憑空裡森寒光芒一閃,他頭顱已經飛向半天,一腔熱血噴涌而出,灑得到處都是。
就看李察哥手上持劍,猶有血珠滾落,大聲吼道:“亂我軍心者誅!”
說罷,他回頭冷冷望一眼衆將,“都隨本王去看!”
接着,打馬向前,衆將亦都是心急如焚,紛紛跟上。
可還未待他們到達最前方,忽然遠處喊殺聲驟然而起,喊的乃是“覆滅鐵鷂子,再捉李察哥”!
“鐵鷂子已滅,誅殺李察哥!”
“西夏大敗,李察哥必死!”
接着,地動山搖的馬蹄聲響起,居然是之前派出去協助鐵鷂子的那支輕騎跑了回來。
這支輕騎少說也有四五千,奔騰之下聲勢十分驚人,但卻有些慌不擇路。
在這支隊伍後面,則是杜壆帶着騎兵追趕,邊追所有軍兵邊大聲叫喊鐵鷂子全軍覆沒,步跋子全軍覆沒,又要捉拿李察哥,抽筋扒皮,斬首示衆。
而騎兵之後,則是藤甲,藤甲此刻都血紅着眼睛,剛纔對鐵鷂子的狙擊亂殺,直接激發了膽量和兇性,現在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想要繼續嗜血殺人。
西夏騎兵全部慌了神,腦袋裡暈暈乎乎,一時半刻根本接受不了鐵鷂子覆滅的事實,甚至他們往回撤走都並非與對方交了手,戰不過才跑。
而是對方忽然“嗷嗷”大叫起來,喊着鐵鷂子步跋子全軍覆沒,立刻便驚慌失措。
鐵鷂子是什麼?是西夏的軍魂,可以說這麼多年,西夏能立於遼宋之間,有大半是憑藉鐵鷂子的力量。
當年沒有李元昊帶鐵鷂子大敗遼軍,殺了遼軍的主帥耶律宗,俘虜了遼軍的副帥耶律涅魯古,哪裡有這麼多年與遼的和平,獲得遼的支持?
至於和宋,那更是藉助鐵鷂子,連續打下幾場著名大勝,甚至宋國名將楊業、劉法等都死於其下,這才穩固百年基業,不叫宋人過河西一步!
可如今!鐵鷂子卻沒了!
鐵鷂子沒有了,在短短時間,被前方的宋軍給殺沒了!
這支輕騎心驚膽顫,根本沒等什麼命令,轉身就懵懵懂懂地往回跑去。
李察哥這時見狀,神色不由大變,立刻下軍令打旗語,可輕騎卻恍如沒有看到一般,繼續往中軍這邊潰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