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披掛整齊,來到轅門之外。見有一十九騎,一字排開,立於山路正中,當中一人,白馬輕裘,俊雅飄逸,揹負古琴,腰懸長劍。兩側共計十八名寒衣騎士,高頭大馬,頭蒙黑巾,腰佩彎刀,揹負長弓。
蘇淺見僅有區區一十九騎,便絲毫沒有在意,“來者何人?通名受死!”
墨胎雲逸:“世人皆知墨胎劍,誰聞墨胎琴聲遠。青霜出匣雙月明,一曲孤竹天下傳。在下大商武威將軍墨胎雲逸,奉王后之命,赴盤龍城殺敵。”
蘇淺哈哈大笑:“區區一十九騎,便敢言殺敵!我乃大楚右軍統領蘇淺,奉大將軍之命,在此截殺大商援軍,爾欲往盤龍城,須先過了我這座營盤!”
墨胎雲逸語氣淡和:“大商運糧軍被你們所劫?”
蘇淺:“自然是本將軍所爲,大將軍算無遺策,料知爾等糧草、援軍必會從此經過,已命我佈下天羅地網,專候爾等前來送死!”
墨胎雲逸突然問道:“他們投降了?”
蘇淺道:“他們倒是頗有骨氣,偏要以卵擊石!正因寧死不降,已被我悉數斬殺,料來陰魂不遠,定在黃泉路上等着你們前去陪伴!”
“哈哈哈……”蘇淺和楚軍其他將士笑得痛快之極!
墨胎雲逸神色悽然,默默地從背上解下古琴,於馬背之上輕撫琴絃,琴聲琤琮,悠揚飄遠。
蘇淺及手下楚軍未明所以,面面相覷。
蘇淺喝道:“裝神弄鬼,玩什麼把戲?”
墨胎雲逸神色虔敬:“安魂。”
蘇淺嘲弄道:“安什麼魂!你自己的魂,馬上就要隨之而去了!弓弩手!列陣!把這一十九人給我射成刺蝟!”
“是!”楚軍弓弩手迅速列陣,搭箭上弦,將弓拉滿,齊齊對準雲逸等十九人!
雲逸依然故我,旁若無人。一曲終了,雲逸緩緩將琴負於後背,卻於鞘中拔出青霜劍,劍指楚軍“遇魔殺魔,遇鬼殺鬼!”語氣依然和緩,無形的殺氣卻砭入肌骨!
燕雲十八飛騎,聞聲而動,高頭大馬,圓月彎刀,猶如十八支離弦的利箭,呼嘯着殺奔楚軍!
蘇淺下令:“放箭!”箭如飛蝗,破空而至!
突然間,十八飛騎橫向散開,同時保持衝鋒的姿勢!
射向十八騎的箭雨,卻神奇地消失於旋舞的黑披飛之中,蹤影全無!
蘇淺:“第二隊,放箭!”
第二隊弓弩手不及扣弦,卻見血光飛濺,那是自己的手腕和臂膀,瞬間便不再屬於自己的軀體。
“啊——”“啊——”慘嚎聲迭起!
驕陽正熾,翼際山峽谷之中,十八柄圓月彎刀,劃破長空,劃破山河,劃破楚陣,劃破敵膽!
日光,甲光,血光,刀光,在峽谷間閃爍,旋舞;馬嘶聲,喊殺聲,哀嚎聲,兵刃交擊聲,在戰場上交織、紛亂。
眨眼間,十八飛騎在楚營中往返衝殺三次,楚軍擋者,便血肉橫飛,每一道黑影飛至,都是一次死亡的宣告!
楚營混亂不堪,已沒有了陣勢、陣容,楚軍已然膽破,只顧倉惶奔逃於十八道黑影之間,自相踐踏,殘傷無計。
蘇淺喝令楚軍:“不要亂,各營軍士,配合作戰,撤出垓心,圍堵十八騎!”
在蘇淺的指揮下,楚軍形成一個圓形大陣,十八飛騎正處於垓心位置。
楚軍重整旗鼓,重拾勇氣,揮動戈矛,向垓心殺來!
突然,十八飛騎呈輻射狀,由垓心殺向圓周,沒有畏懼,沒有遲疑,沒有躲避;仍舊是不變的速度,仍舊是摧毀一切的圓月彎刀,仍舊是死神的宣告,仍舊是刀起刀落中的慘嚎!
十八騎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殺透重圍,所過之處,一路血光,一路屍首!當十八騎重新拔回馬頭,從外圍又殺回垓心的時候,楚軍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楚軍包圍了十八騎,是十八騎包圍了楚軍!
蘇淺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他的五千楚軍,竟拿這區區十八飛騎毫無辦法,若十八騎突破翼際山,殺向盤龍城,他該如何向大將軍交待!
蘇淺突然發現,墨胎雲逸下達戰令之後,卻駐馬觀戰,並未加入戰團。蘇淺腦海中靈光一閃,拿下這個只會彈琴的文弱男子,或可扭轉戰局!
念及此,蘇淺命御者催動戰車,拼命向墨胎雲逸疾衝,勢欲將雲逸連人帶馬,碾於車下!
眼見馬頭便要相撞,雲逸輕斥一聲,將胯下白馬向左一帶,便輕巧地避過了戰車的衝撞。
蘇淺於戰車之上,飛速出戟,直刺雲逸胸前!雲逸右手一按馬背,身子騰空而起,蘇淺銀戟刺空,戰車疾馳而過。
御者調轉馬頭,再次向雲逸人馬疾衝而來!
戰車馳近,蘇淺身形突然縱起,人戟合一,拼盡全力,孤注一擲,一道寒光,直奔雲逸咽喉!
雲逸不避,揮青霜劍橫削銀戟,劍戟相交,火星迸濺,銀戟再度刺空。蘇淺身形正在半空,凌空出腳,踢向雲逸頭部!
雲逸揮劍斬向蘇淺雙足,蘇淺見勢不好,收回雙腳,借勢向前一個空翻,落於雲逸馬後。
趁雲逸未及回身,蘇淺身形再度縱起,挺戟直刺雲逸後心!
雲逸雖未回身,卻已聽聲辨位,得知蘇淺所在,在銀戟堪堪刺入輕裘的一剎那,雲逸身形縱起,向後凌空一翻,飛掠蘇淺身前,袖中青霜劍順勢刺出,一劍穿喉!
雲逸收劍,鮮血沿劍尖滴落,雲逸凝視劍尖,“我平生最恨背後偷襲之人,你殺了我五百大商兒郎,應該去當面謝罪!”
蘇淺仰面仆倒,青雲直上的仕途,連同自己的生命,一起畫上了句號。
楚軍已被十八騎殺得魂飛魄散,又見主將已死,此時便如無主孤魂,無所適從。
恰在此時,北面山路,馬蹄聲驟,煙塵起處,鳳帥率二千兵馬,疾馳而來!鳳帥婦好一聲令下,鳳師呈兩翼包抄之勢,將楚軍圍在狹路之中!
“楚軍聽着!爾等被包圍,繳械者不死,頑抗者立斬!”
“願降!願降!”楚軍紛紛棄械於地,納首而降。
婦好令兩員副將,清點人數,將楚軍收編入伍。
婦好仍以雲逸與十八飛騎爲先鋒,自己親率大隊人馬,直赴盤龍城。
自庚戌而至乙卯,大王武丁被圍盤龍城,已是整整六日!六日之中,楚軍數度攻城,均被商軍頑強擊退。然商軍之中,傷亡人數,已達二千之衆!
壬子日,商軍已然糧盡,幸得城中百姓慷慨捐贈,得以維持至今,然至乙卯之日,百姓之糧,業已告罄!
乙卯清晨,武丁向侯告、陸寒部署突圍計劃:“今日戌時,大軍飽餐一頓,亥時,以侯告爲先鋒,帶精兵二千殺出北門,直衝楚軍大營。陸寒與孤王殿後,軍士之中,輕傷者隨行,重傷者着人擡行,不可放棄一兵一卒!城中百姓,已無糧草,楚軍若入,恐再受蹂躪,我軍須帶百姓同行!”
陸寒擔憂道:“大王,若帶百姓同行,突圍速度必受影響,深恐加大傷亡!”
武丁:“百姓慷慨贈糧,楚軍必會知悉,城破之日,楚軍焉能放過這一方百姓!百姓既與我軍患難與共,我們便不能置百姓於不顧!就算拼了我等性命,也要護得百姓平安!”
侯告、陸寒齊聲領命:“謹遵大王令諭,定護得百姓周全!”
忽然侍衛進殿奏報:“稟大王,東門守衛求見。”
“宣進。”武丁下令守衛覲見。
東門守衛進殿,施禮回話:“稟大王,東門外泊一葉小般,舯中五人,欲進城求見大王,特來通稟。”
武丁:“待我親往,一看究竟。”
武丁帶侯告、陸寒及數名侍衛,來至東門,登上城樓。見東門之外,果有五人,其中一人爲女子裝束。
“王兄,是我,我是子玥啊!”那女子甫見武丁,欣喜高呼。
武丁定睛一瞧,果是子玥,雖分手年餘,子玥滿臉風霜,妝容已變,但那聲音、那份骨血親情,卻是永遠不變的。子玥之旁,卻是黎軫及昔日手下三員大將:戴涉、傅籍、封維。
武丁命守衛打開城門,迎五人進入城中。兄妹久別重逢,恍如隔世,悲喜交集。
子玥向王兄武丁講述了別來情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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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甘盤及斛律問雁挑唆,楚王重懷犯忌王弟黎軫,乃命黎軫遠征南夷,平定叛亂,卻不予供應軍糧,黎軫糧盡退兵,被重懷治罪,欲施斬首之刑。
幸得敦牂、協洽、閹茂、大淵獻四位義士,施救於囹圄之中,九人連夜逃出鄀都,于山林間分手,敦牂等四人仍潛回鄀都,黎軫五人乘小舟沿江東下,自此便飄泊於江湖之間。
半年前,五人於盤龍城外,江水東岸建幾間草舍,以捕魚狩獵爲生。近日探得商軍被圍盤龍城,特來求見。
黎軫、戴涉、傅籍、封維四人齊跪於武丁面前,“我等無家可歸之人,肯請大王延納。”
武丁伸手扶起四人,爽朗大笑:“孤王素知黎將軍英勇豪邁,文武兼具,體恤士卒,有情有義。戴將軍、傅將軍、封將軍均是義薄雲天、慷慨灑脫之豪傑。四位將軍飄泊江湖,餐風飲露,同生共死,不離不棄,其行可嘉,其情可敬!孤王何幸,能得四位將軍之助!”
黎軫道:“城北楚軍之中,多有我四人部下,我等願上城招降,即便不成,或可動搖軍心,有利於大王突圍。”
武丁欣喜,“如此甚好,有勞四位將軍。”
黎軫四人換上商朝將軍服飾,登上城樓,城下楚軍,多有黎軫四人部下,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黎軫大聲疾呼:“兄弟們,還認得我四人嗎?還記得我們沙場浴血、金戈鐵馬的往昔嗎?一別經年,可都別來安好!”
“是大將軍!”“還有戴將軍、傅將軍、封將軍!”“他們沒有死,他們還活着!”……
斛律問雁忙喝止衆人,“休聽他妖言惑衆,都給我各回本營,有敢撤離職守者,殺無赦!”
黎軫道:“不瞞衆位兄弟,我四人已投降大商,俱封將軍之職。想我黎軫,貴爲王弟,統領三軍,卻爲小人所害,爲大楚所不容,竟至飄泊江湖,無家可歸。
我兄重懷,寵信奸佞,殺戮功臣,無德無信,無情無義!奉勸各位兄弟,莫要再爲他賣命!
商王武丁,德配天地,海納百川,禮賢下士,愛民如子!誠望各位兄弟來歸,沙場建功,共赴國難!”
聽得黎軫之言,楚軍兄弟頗爲信服,口雖不言,心中卻已動搖。斛律問雁十分驚恐,令弓弩手放箭,射向城頭的黎軫,黎軫四人退於女牆之後,躲過箭雨。
酉時,武丁登上城樓,但見夕陽西下,晚霞映紅天空。還有一個時辰,大軍便要突圍,戈林箭雨,生死難料,武丁心緒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