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北郡·太守府
忠勤伯原打算酣睡,只睡在牀上,卻怎麼都不安穩,心中有一塊大石壓着,喘氣不過來。
“轟隆”突天空一陣響雷轟鳴,噼啪的大雨就打下,更心煩意亂,就起身,趿上鞋子踱了兩步,不由尋思:“此時在州城,郡王和裴子云已經入城了吧?”
“譁”一道閃電劃過,將房照得一片白,忠勤伯心一緊,喃喃:“應州平了,不知道朝廷如何處置和升賞?”
想了良久,越是煩躁,又念起了戰俘營和傷員營,當下疾步出了房,喊了親兵隨從巡查。
雨下的大,忠勤伯身披蓑衣,親兵執傘,地面泥水流動,不怎麼好走。
“誰?”俘虜營外面看守士兵聽聞聲音,就舉矛喊着,臉上帶着警惕,仔細打量着前方。
“是我。”忠勤伯出現在前,士兵仔細一看,原來是忠勤伯,頓時都紛紛跪下呼喊:“參見伯爺。”
忠勤伯到俘虜營不過一刻,俘虜營主官就趕了上來。
“隨我一看。”忠勤伯說着,主官衣服略有些散亂,顯是起的匆忙,應着:“是,伯爺。”
一路下來,俘虜營看守森嚴,絲毫不亂,忠勤伯看着營地,不由點了點頭:“你辦事還算可以!”
“謝伯爺讚賞。”主官聽着忠勤伯誇獎,不由露出了喜意,忠勤伯不再說話,起身便走,幾個親兵拉過馬,隨忠勤伯翻身上騎,一路穿街奔到城北,抵達了傷兵營處。
但見傷兵營一盞盞燈籠閃着,見主官不在,只有一個副手帶人在這裡,忠勤伯開始也沒有說話,舉燈逐帳細查一遍,見傷兵用鹽水清洗包紮(這得益於道人的發明),傷勢不重的每幾天換一次藥,一直到傷口痊癒。
忠勤伯看了輕傷營,這擺着一鋪鋪簡易小牀,還算乾淨,抵達了中傷區,情況就惡化了許多。
等到了重傷區,一股血腥味還有哀號聲傳來,還能見得醫士在忙碌,忠勤伯問:“傷情如何?”
醫士搖頭嘆着:“重傷區,十之八九救不活,學生也無能爲力,除非有道人蔘與治療,可是道人……”
聲音透着一股疲憊,忠勤伯默默無語,道人治療其實有奇效,但法不加貴人,治療也是。
至於普通士兵,道人的法力都是自身生命轉化,哪能逼着道人去死?
歷史上有過,但是這樣結果就是導致被逼急的道人反戈。
沉默了一會,見主官還沒有來,忠勤伯盯着副手就冷冷問,帶着怒氣:“你們主官去何處了?”
副手看忠勤伯發怒,頓時跪下稟告:“伯爺,上官臨夜出去了,說營內血腥味大,回府休息去了。”
忠勤伯頓時大怒,臉上毫無表情,一字一板:“叫他不用來了,你暫任主官。”
周圍的人都嚇的不敢多說,忠勤伯也覺得心火大,按捺了下,起身回府,才進了門,就見一人上前報告:“伯爺,郡王派人送來摺子。”
“拿來!”忠勤伯說着,餘怒未消,不過這時夜色深深,風颳着,大雨落下,打在屋檐上。
“去書房。”忠勤伯說,剛纔巡邏,腳上靴上帶着泥,身上溼漉漉,就算穿了蓑衣,打了油傘,可也溼透了。
“伯爺,您得換身乾衣服。”
“去書房!”忠勤伯繼續說着,見着這樣,沒有人敢多話,到了書房,將衣裳掛在一側,就問:“摺子在哪?取來給我!”
“伯爺,這是摺子。”說話間,有人過來,穿着綢衣,修眉鳳目,很是嫺雅,一臉書卷氣,是跟了十幾年的謀士李鏡,笑的說着:“伯爺怎麼這樣大的火?”
李鏡將竹筒遞上,最近都是大雨,摺子放在竹筒裡防水,忠勤伯取過竹筒,將着摺子取出一看,卻是裴子云的摺子。
“王爺將這摺子遞我又是何意?”忠勤伯眉微微一皺,李鏡看着就說:“伯爺,或摺子寫了重要東西?”
“嗯,我一看就知了。”忠勤伯也笑了起來,將面前摺子打開看了起來。
李鏡站立在側,書房內油燈明亮,牆角點了艾草,煙隨點點紅光燃燒,外面下着雨,窗戶沒有關着,風一吹,就有一些雨水濺了進來。
李鏡上前正要將窗戶關好,卻聽得忠勤伯的聲音,不由一驚。
“啪!”忠勤伯重重一拍桌,站了起來,臉上冰冷,更有些發青,這時走了幾步,臉上帶上了一絲猙獰。
“伯爺,您怎麼了?”李鏡說着,伸手擦了擦冷汗,忠勤伯卻是沒有說話,手中握着摺子,手指都捏的發青,臉色煞白,坐在座上不語,過了許久,纔是長長吐了一口氣。
“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忠勤伯臉一冷,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是忠勤伯的老管家。
“伯爺,你雨夜巡營,怕着涼,我特讓人熬了點油茶,你用着吧!”蒼老聲音說着,帶着關心,聽着這聲音,忠勤伯的臉色才緩了下來,老管家跟了伯爺二十幾年了。
“進來。”忠勤伯說,老管家才推門入內,手裡提一個罐子,冒着熱氣,帶着一些香味。
“伯爺,天涼,你可多得保重身體,夫人,公子可都在京城等您回去。”老管家倒着茶,說着。
聽着這話,忠勤伯眼神冷意纔是漸漸褪去,微閉了閉眼睛沒有說話。
“福叔,本伯許久沒有吃過油茶了,油茶可是從家裡帶來熬得。”忠勤伯取着喝着問。
“是的,伯爺,油茶都是夫人臨行親手所制,說伯爺您總是不注意着風雨,讓小的隨時準備,給伯爺您候着。”
聽着老管家的話,忠勤伯喝口了,將碗放了回去,說着:“福叔,你先下去吧。”
“是!”老管家才轉身出門而去,見人遠了,忠勤伯沒有說話,只將着摺子給李鏡遞了過去。
李鏡拿摺子小心看了起來,一路看下去,原以爲其中有對着侯爺不利信息,可絲毫不見,倒如實說了伯爺的功績,可伯爺爲何這樣臉色?
一時小心翼翼問:“伯爺,摺子憑心說,很是公道,伯爺功績都點到位了,可有什麼不對?”
李鏡臉色帶着遲疑和迷惑。
看着李鏡小心翼翼的模樣,忠勤伯長長的嘆了一聲:“你也以爲我是在嫉妒裴子云?”
忠勤伯又喝了一口油茶,還是有點燙,放下說着:“我是戒懼啊。”
“伯爺,我就不懂了,何謂戒懼?”李鏡問,眼神更有着疑惑。
見李鏡不解,忠勤伯起身踱步,說着:“濟北侯已死,應州之亂平了,也可蓋棺論定,你看裴子云自受命起,在京城時就佈局張網,組成了鐵幕——這還是此人說的詞,很是貼切。”
忠勤伯樣繼續踱了幾步,看着窗外,大雨中,遠遠看見樹木花草都在簌簌發抖,只有府內巡查的鑼聲不緊不慢響着,他嘆了口氣:“此人素有才幹,應州總督提出的滅倭策,據說就是此人手筆,現在看來就是不凡。”
“及到應州,令擊沉一切抵達應州的商船,又牽制應州水師,到了啓北一役,又命我守城牽制住濟北侯主力,使濟北侯再無應變之力。”
“因此從容而收拾,連落遠安郡、平湖郡,雪崩之勢就形成了,雖對付濟北侯時用了奇計,但沒有這個奇計,其實大局也定了。”
“我跟隨皇上南征北討,見人多矣,而觀此人收拾賊濟一役,完滿無缺,使宿將換其位,能如此人完滿乎?”
李鏡聽着面前忠勤伯的話,喉嚨就有些發乾,不自覺嚥了咽口水,不知道如何應答,只見忠勤伯又說:“擊敗濟賊主力一役,此人與我已心存芥蒂,而你看摺子,自身謙讓,不提一句,不但給衆將表功,連我也不落一分,光明正大,磊落堂皇,我仔細看了,竟找不出一點毛病。”
“轟隆”窗外又有着雷電在天空劃下,帶着陣陣鳴響,風雨吹着樹木,卻下的更大了。
李鏡小聲問:“侯爺,您的意思是裴子云行事太過不漏,所以侯爺心憂朝廷,疑心裴真人若有惡意,則傷着朝廷氣數?”
“哎”忠勤伯,聽着李鏡的話,點首又踱了幾步:“此等大才,若向着朝廷,自然利國利民,可心若背離朝廷,就是大患,哪怕是太平盛世,恐怕也能憑空掀起浪來。”
“天下已定,卻出此人,禍乎,福乎?”
李鏡才明白,原來忠勤伯是太看重裴子云,認爲他有威脅着皇權力量,不由心中一格,浮出了寒意。
聽着忠勤伯又說:“要是裴子云是常人還罷了,可此人是道人,身懷異術,不怕火水,刀斧難傷,更與太子親近,再有這等文韜武略,實禍不可測,我不是爲了私心,而爲了國家計,當不畏人言,上書皇上細言。”
說着,忠勤伯夜下挑燈寫折,李鏡想說話,嚥了口水,沒敢再勸,伯爺心中已有殺意,自己勸不得。
忠勤伯沒有說話,揮筆疾書,時不時停筆凝思,外面的雨還在下着,似乎有越來越大的樣子。
“呼”李鏡長長吐了一口氣,背心不知不覺間,早已溼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