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四紀染必定要到圖書館看書。即使這麼久沒去了,她依然記得。
到了十二月份,北京的天氣一下子顯示出它的陰冷來。狂風總是會有的,沙塵也會有的,穿着清涼的美女當然一樣會有的。尹涼這個南蠻子總是摸不準首都的脾氣,時常與天氣背道而馳。眼見着陽光燦爛的天氣,陡起一陣西北風,吹得她短格子裙和白色薄羊毛衣四下翻飛。尹安覺得自己簡直跟沒穿衣服去了趟古墓一樣,一心只想鑽到溫暖的室內。
紀染早就等在那裡了。尹安推開圖書館的玻璃門,一眼就看到了他。栗色的頭柔軟地鋪在額頭上。一件咖啡色的外套放在一邊,身上穿着深藍色的薄毛衣,更襯得膚色蒼白。手裡捧着一本鳳凰週刊,微微蹙眉,看得很認真,連她進來都沒有察覺到。∞米∞花∞在∞線∞書∞庫∞?h
時隔六年,尹安每一次想起那天的情景,都會覺得心底有一股柔軟的情愫在一點點涌動,在蠶食着她最後的理智。她總是會想,這纔是真正的紀染吧。乾淨,冰冷,脆弱,卻又透明一般,靜默地坐着,周身卻散發着淡紫的光華。
六年後,隔了那麼久了,再度見到他時,他卻變了。雖然只是匆匆一面,但是他的理智,他不動聲色的笑容,他凝視着她時,眼裡毫不掩飾的深深的痛楚,都在告訴她,他已經不是六年前的那個紀染。他們曾經親密無間,曾經以爲那就是自己以後會刻在心底最深處的痕跡,曾經認定那雙手是會天長地久地牽在一起的。她也許曾經料到他們走不了多遠的路,只是沒有料到,這個結局會來得這麼迅速,這麼決絕而不容分辯,甚至來不及去疼痛,去掙扎。
乾脆利落而猝不及防的愛情故事,她那個時候還看不出來,紀染會喜歡這樣的劇情。
只是在那個時候,04年快結束的時候,她去圖書館,去開始一場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談話的時候,她心底有忐忑有期待,也有隱隱地自嘲,那時她沒想過會這麼順利地在圖書館的小茶室裡看到他的身影,那麼幹淨,那麼純粹。
她在茶色的玻璃門那裡站了一會兒,等暖氣的薰熱撲到她臉上,渾身有一股燥熱冒出來,臉和手上都有一股火辣辣的痛。她躊躇了一下,紀染在這個時候擡起頭來,正看到她燒得通紅的臉,一雙眸子格外明亮。
有一瞬間的沉默。尹安想起此行的任務,於是打開錄音筆,開始有模有樣的採訪。
“紀部長,這次讀書節到底是出於怎樣的一個目的而舉辦的呢?本屆讀書節的宣傳語是,腹有詩書氣自華。我也知道有一句話是,身爲傳媒人,生平不讀書。你是認爲M大的人都沒有氣質,還是認爲自己可以改變這種現狀?”
紀染沒有馬上回答,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從氤氳着的水霧裡看過去,對面的女孩執着而若無其事地盯着他,一副等着看好戲的神情。他忽然覺得,以前自己認爲她討厭、不懂分寸、糟糕而一無是處,其實是他的誤解。真正滿肚子草包,真正的M大女生,眼裡除了奢侈品和化妝品以外,是不會看到這屆讀書節的真正內涵的,也不會問出這麼刁鑽的問題。
也許是他沒有遇到過。誰知道呢,那些女生在他面前,都乖得如同一隻小白兔。他向來沒有機會見到她們聲色俱厲的恐怖一面。想到這裡,他又打量了尹安一眼,才放下杯子,淡淡地道:“我不認爲那句傳聞是對的。童年的時候,我們都有一個對於未知世界的好奇和幻想。如今我們長大了,但是那些夢想還是在的。你不能因爲有些人改變了追求,就抹殺了那些童年夢想的存在。讀書是整個人類的追求,我不認爲這需要我來做出改變。我只是喚醒。”
“哦,人類都陷入了執迷不悟的愚昧,而你擔當起拯救全人類的重任,登高一呼,喚醒他們內心深處的夢想?”尹安眸子深處黠光一閃,快速地問道。
紀染又看了她一眼。“你要是真的想誤導這場談話,那麼我也無話可說。畢竟有些人是無法理解正常人的思想的。”
“那部長同學你現在認爲自己跟我們這些正常人的差別在哪裡呢?”尹安裝作聽不懂他話裡有話,繼續死纏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