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時,丁楠因爲陪孫國維比較多,論文也沒寫多少,研三開始後,她發現同一屆的研究生們都忙得不可開交,找工作的找工作,忙考博的忙考博,都把畢業創作和論文當成小case了,作爲最次級目標來投入精力,她不由得也慌了,趕緊調整重心,把找工作當頭等大事來對待。
至於考博,多年後,當丁楠能真正靜下心來,並且找到了學習的樂趣的時候,曾想過再考博深造,一生樂此不疲地學下去,可研三時,她還沒到那種境界,和絕大多數考博的人一樣,她以爲考博不過是大家更好就業的緩兵之計。仔細想想,那真是一件利國利己的好事,一方面能緩解國家的碩研就業壓力,另一方面也能在某種程度上在頗爲嚴峻的就業形勢下給自己一個緩衝的機會,能邊走邊看地給自己設計一種雖不確定但希望仍在的光明就業前景藍圖。
再說了,她也實在沒有精力考博了,兒子等着她養呢,隔輩老人帶總是權宜之計,在父母身邊成長總是好些的。她急着想把兒子接出來,只待畢業。
說到找工作,在奧運會後的北京,碩士研究生若是說隨便找一個只爲生存餬口的單位,那不是什麼難事,但若想找到一個有編制落戶口的就業單位,除了可控的實力,就還需要不可控的非凡的人力和物力了。她記得非典的後一年,她的一位拐了一點彎的同門博士師兄恁是在北京找了七個月的工作,纔在某大學安定下來了。這又事隔了四五年了,境況是更糟了。她學的專業也比較冷僻,因此就更難。
那段時間,丁楠的論文有一搭沒一搭地寫着,還好,她是學美術理論的,少了畢業創作這一環節,她把生活的重心放在找工作上,主要是有編制的出版社和雜誌社,意欲從事編輯的老本行。她精心製作的簡歷除了在人才交流會和招聘網站上自己投出去許多,也託付給了好多人,包括大學時代關係尚好現如今已有出息的師兄師姐同門同學,也包括她上研前上研時在外面工作時結識的一些人脈。
孫國維也要了她幾份簡歷,給他所在的學校也遞了一份,並曾在某個夜晚提着價值不菲的東西專程去拜訪了那位人事部的專員,但據可靠消息說,該年該校會有兩個編制,會招兩個老師,但是需要的專業一個是政治,一個是英語,她的專業不符。如此,便是與她無關了。不過孫國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安慰她說,沒事,找不到有編制的工作,隨便找個安定點的工作也行,就算找不到任何工作,到時候嫁給他戶口就能隨軍了,而工作,作爲軍官的家屬,學校會幫忙安置的。
那時,兼職共事過兩年已有父女感情的趙老師也很關心她,動用他的影響力和人脈在北京幫她各處打聽,包括他已退休的畫院。當然,進畫院是她夢寐以求的
首選,但是她明白,那很難。
宿舍裡的幾位室友也都在各自奔忙,除了張麗麗意欲考博,其他兩位也都在積極聯繫單位。張麗麗偶爾也找工作,但主要精力放在考博上,她和她的同門男朋友都打算繼續上博深造;王涵也在四處託人打聽,但和丁楠一樣,一切尚處於等待中;李瑩因爲是北京生源,有絕對優勢,雖說也着急,但也是從容不迫,她的目標主要是北京各中小學美術教職。和李瑩同師門的陳波也把主要精力放在考博上,時不時地去去人才市場。研三基本已經沒有課了,因爲找工作,研三的碩士生就更不着校不着屋了。研三的宿舍更加空蕩蕩,靜悄悄。
丁楠那時的精力分成了三部分,寫論文,找工作,週末去看孫國維。
十月下旬的一個週六中午,她保存了已寫好的論文,關上電腦,去學校食堂吃完午飯,然後回來給孫國維發了個信息,說她準備出門了。近段時間一直這樣,她週六上午在學校睡個懶覺,起來寫會論文,然後中午出門去找孫國維,下午到他那兒,週日下午再回來。
又是公交,地鐵,再公交。站在孫國維宿舍門口的時候,她看了下手機,三點二十。她正了正揹着的包,上下打量了下自己,然後擡頭敲門。不一會,門開了,站在面前的孫國維笑着看着她,面色略有些潮紅。
她一邊自己進屋,把包包取下來,掛在他門背後,又走到窗前,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咦?你的臉有些紅,出門了?今天外面還挺冷,再不來暖氣要凍死了。”
他關上門,走過來,挨着她坐下,雙手摟住她的腰,臉在她的頭上摩挲,輕聲說:“去了趟辦公室,做了會課件。出去兩年,回來後,突然發現,壓力一下子大了,學校天天說要搞教學評估,好多人在辦公室加班呢,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懶散啦。你別說,我還挺懷念以前那樣的日子。哈哈,夠沒出息的吧?”
她稍稍迴轉身,迎向他,也伸出雙手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說:“夠有出息啦,能被公派出國,幾個人能有您這樣的幸運啊?對了,還沒問你呢,出國兩年攢了多少錢回來了?”
他理着她被風吹得凌亂的長髮,一縷縷理好了放在她後背,一邊說:“也沒多少,差不多十二萬吧。晚上想吃什麼?我們今天不吃食堂飯了,去外面吃吧,給你補補身體,學校伙食肯定不好。還是酸菜魚嗎?”
她在他肩上點頭道:“行的”,又向後移了移身子,看着他說,“你們學校要招政治老師和英語老師,英語我有口音,怕誤人子弟,但政治沒問題,我也能教啊,王淑萍能教,我爲什麼不能教?從初中到高中,毫不誇張地說,政治歷史英語語文,全是前三名,要是數學少差一點啊
,我早進北大中文系了。親愛的,能不能走走關係,讓我去教政治?當初王淑萍不是也是非正常渠道進的嘛。”
他伸手將她一縷頭髮擼到耳後,說道:“可是王淑萍是政治專業的啊,再說她是通過家屬渠道進的,時間也早了。現在專業不符做教職很難啊,只能到時看看有沒有其他文職工作。”
她剛想說“好吧”,這時,他牀上的手機響了。他放開她,站起來,走過去,拿起手機看了下,臉色微變,並不接電話,想了一會,把它壓在枕頭下了,任它響着。
約莫兩分鐘後,響鈴停止了,但不到五秒,它又重新響了起來,並且這次持續着,一直固執地響着。
她一直看着他,他站在那裡,臉上略不自然,走過來,重新坐在她身邊,說道:“一個朋友,不想接。”
她卻站了起來,繞到更靠近窗子的桌子那頭,看着窗外,半晌回頭看他道:“你也曾這樣對我,是嗎?並且將來你還會這樣對我,是嗎?”
他許是沒料到她的直截了當,愣了一下,眼裡滿是驚異之色,看着她,他的眼圈慢慢就紅了。他站起來,走到她身後,把她用力地摟過去,扳過她的身體面向自己。彷彿擔心她說完這話馬上就要離開似的,他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寶貝!不會的!不會的!感覺不一樣!你是我最愛的女人啊,這個女人我不喜歡啊!”
她失笑,眼淚卻早已涌上眼眶,說道:“原來,您除了最愛,還有次愛!”
他略略推遠她,雙手仍扶在她肩上,看着她的眼睛說:“你爲什麼一定要鑽牛角尖呢?”
她看他良久,沒說話,終於逼視着他的眼睛,問道:“我一直在逃避,我一直在迴避問你,你打算和我怎樣?還是那句話,結了再離,離了再娶我?還是又變了?”
他還是抱着她,但他的眼簾垂了下去,不看她,也不說話。她依舊輕聲但有力地說:“請你看着我的眼睛好嗎?”
他終於正視着她說:“寶貝,我真的很愛你,很想永遠這樣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沒有辦法。對你,我很愧疚,忍不住想對你好,彌補你。可是,我又怕對你太好了,你更離不開我了,這樣反而更傷害了你。郁達夫有一句名言‘曾因醉酒鞭名馬,又恐情多誤美人’,就是那種矛盾和憂慮。”
她不說話,轉過身去,眼淚止不住地流。
他默默地走上前,在她旁邊站定,黃昏的暮色依稀照出她淚流滿面的側影,他心裡又忍不住地疼痛並憐惜起來,他扳過她的肩膀,摟過去,輕聲道:“想說永遠愛你,卻又怕更深地傷了你”,然後,他沉默不語,只是緩緩伸出年輕的手,從她一樣年輕的臉上,輕輕拭去淚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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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