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面上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袖子下的拳頭卻是暴露了他的氣憤。“我自是知道他不會只派你一人來監視我,你當我會怕?”
小廝將合歡如意湯放在桌上,“小相公, 老闆叫我們做什麼, 做屬下的除了遵從, 旁的卻是一概不知了。您將這碗湯喝了, 屬下才好向主子回話, 說您有好好順從他的指令。”軟玉指着那小廝的鼻子,面容不復往常的楚楚,倒有些猙獰。“好, 你好樣兒的。想不到我平日裡竟看走了眼,你纔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個。不就是喝湯嘛, 哪怕你在裡頭下了藥, 你以爲我會怕?”指尖輕顫, 泄露了軟玉的心緒不平。端起面前的湯碗,軟玉一仰而盡。
“滾!”軟玉摔了湯碗, 碎瓷片在小廝腳下綻成了一朵白花似的。小廝恍若未聞,點點頭道,“小相公好生休息,小的就不打擾了。”面無表情,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這樣, 才最是教人上窩火, 無論你如何吼叫, 他都一副巋然不動的神色。直教人恨不得, 一把掐死了纔好。
軟玉無論如何是睡不下了。坐在靠近窗前的小榻上, 呆呆望着天上的流雲發呆。
那晚,也是像現在這般安靜。他穿了一身白色的紗衣, 上面繡了一朵海棠花,正正好掩着各處,卻偏生露着腰身與臂膀。
可真是羞死人了。
他悄沒聲兒的走進了那人的房間,在門口跪的端正。“老闆,叫奴家今夜伺候您。”儘管在進門之前早就做好了準備,可臨了,卻仍舊緊張不已。
那人一身金色的褻衣,柔順的布料服帖的包裹着那人的軀體,卻也能勾勒出幾分肌肉的勃發。面上,覆着一個金色面具,只露出瘦削的下巴。他坐在榻上,朝他勾了勾手指,笑道,“過來。”
他心知,這是他的主子,遲早,這副身子都是要侍奉主子的。待他順從的走了過去,在腳踏上跪下。那人的指尖,挑着他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與那人對視。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竟出奇的淡漠。他以爲,那人是笑着的。看了這雙眼,才知那笑意不過流於表面,卻沒有深入眼底。那人的眸色是淡淡的棕色,有人說過,眸色淡,歡情薄,最是信不得。他定了定心神,只要一晚就好,只要應了他能隨着劉智入京,掌管京城的象姑館,這一晚,咬咬牙便過去了。
那人似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不要想着矇混過關。你不是自詡是館子裡的頭牌嗎?你可要使出渾身解數來,不然不管你求什麼,我可都不會應的喲!”那人的手指撫上了他的嘴脣。“薄脣的人最是薄情呢,小玉兒,你會不會求完了我,就將我拋在一邊罷?”
“軟玉跟了主子,一輩子都是主子的人。只有主子厭棄了軟玉,萬沒有軟玉背叛主子的說法。”他想,若是能離了這個地方,撒下再大的謊又能如何?那人輕笑,“那你倒是說說,你求什麼?”笑聲低沉,就連聲音都似是帶着魔力,一字一句都教人心悸。
“軟玉只求能助主子,隨着劉大人將館子開到京裡去,軟玉也想跟着主子謀一份前程。”軟玉一個頭磕下去,就再沒了退回去的藉口。那人這次笑得肆意,“前程?小玉兒,你可知自你踏進了這館子,你可再就沒了前程可言。”
軟玉將心一橫,“軟玉求的不是那仕途前程,也不是財運前程。而是身爲頭牌的前程。”
那人似是起了興趣一般,“哦,這倒是新奇。你且說一說要怎麼謀你這個頭牌前程?”語氣中滿是戲謔的笑意。“京中的妓館娼寮數不勝數,每年的頭牌比試自然是空前盛大。若是軟玉能在頭牌比試上拔得頭籌,自然能叫咱們象姑館在京城揚名立萬,遠近馳名。”
“你當真是這般想?”軟玉喉中哽咽,“軟,軟玉不敢欺瞞主子。”
拙劣的謊言,在他口中說出來,竟分外可愛。“我曉得你騙我,”軟玉心中一凜,“可我偏偏就想上你的當。”軟玉跌入谷底的心猛然被提起,那人將他扶起,安置在榻上。“你知道規矩,伺候好了,什麼賞都給你。”
軟玉眼神晶亮,口中稱謝不迭。這“謝”字還未說出口,軟玉便後悔不已。
似乎那一夜,成了軟玉這輩子最不想記起的夜晚。
偏偏現在,溫香的“提醒”,叫他又記了起來。那種疼痛的感覺像是仍在一般,教人痛的發狂,直想一頭撞死,早死早了事。
“該死的……”軟玉低聲咒罵,卻又不知自己罵的是誰。一時之間不由怔忡,吶吶不語。其實最該罵的,是自己罷。若不是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心思,又何必忍辱至今,一步步將自己推到了這種衆叛親離的地步。他記得曾經溫香還是他的至親好友,二人同入館子,一同拜在同濟府最出名的老象姑的門下,修習技藝,每日本是無話不談。卻不成想,到了如今鬥來鬥去,說一句話都要使十二分的心眼兒的地步。
軟玉緊了緊身上的緩袍。今日的陽光似是帶着寒意,不復往常的溫暖。軟玉想,又順手扯過一塊小褥子,蓋在了身上。明日若還是這般冷,就乾脆不去館子裡接客,只管窩在房內休息便是。
嘆了回氣,倚着一雙修着青竹的迎枕,閉眼小憩。
——
傅京並着寧謙上了登仙樓,早有劉智與樑老在雅間等候。一見到寧謙,二人俱是一喜。
這樑老乃是上一任丞相的弟子,與寧謙系出同門,寧謙私下裡還得喚樑老一聲“大師兄”。樑老站起身來,“寧相爺肯大駕光臨,看來老夫的面子還是有些用處的。”
“大師兄相邀,師弟又怎敢拒。可不是得乖乖的過來,聆聽師兄的教誨。”寧謙因着是私下的場合,倒不似以往,逢人便打官腔,好生沒趣。“教誨可談不上,不過是有一事,想要請相爺給個面子。”
劉智適時上前,給寧謙做了個長揖。“這是我外家的侄兒,自小便與我十分親厚。只如今,他這三年外放也是任職期滿,無奈調入京城之事,聖上遲遲沒個章程,吏部也是左右推脫。後來我這侄兒求到老夫的跟前兒,老夫這才腆着老臉,懇請相爺賣個面子。好歹也給我這侄兒指一條生路纔好。”
寧謙仔細聽了,上下打量了這個劉智一番。“聽聞你日前是在同濟府做知府。”劉智忙上前應答,“正是。下官是恩科九年下放到同濟府任職,近日恰好外放期滿,這知府在吏部算是卸了任,如今只好來求相爺指條明路。”
傅京一直是以沉默示人,樑老告老之時,傅京尚未入朝做官,二人自是不識得。見樑老的眼神不斷的在傅京身上打量,寧謙也並未有介紹二人認識的打算,傅京就乾脆一直裝個瞎子啞巴,不看不說。
寧謙點點頭,“同濟府知府劉智,近三年來,所轄地區風調雨順,富庶富足。一直以來甚得聖上的歡心。這差事辦的好,聖上自然是心中有數。若是這恩旨遲遲不見下達,恐怕是聖上另行安排罷?”
劉智心中不安,“相爺有所不知,下官的同期俱是領了聖上的恩旨,不是調入京中,便是另安排了路府州縣等地方任職。唯獨下官這裡,遲遲不見動靜,這才心中焦灼,趕忙來求樑老。”寧謙見劉智語氣中滿是焦灼之態,想來也是動用了各方的關係才搭上了樑老這條線。當下,便心中有了主意。
“既然劉大人與師兄是一家人,自然是要照顧一二。師兄儘管放心,趕明兒師弟到了聖上面前,自是要提兩句劉大人的事來。若是聖上能下恩旨,給個好差事自然是好,旁的,卻是要看劉大人的造化了。”寧謙既不將話說死,留了一絲退路。又絕口不提傅京的身份,只待來日看清劉智這人的人品與才幹,在另行考慮是否將這人劃到門下來效力。
劉智聞言,口中稱謝不已。“下官早就聽聞丞相大人是這世間舉世無雙的人物,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說罷,便舉起面前的酒杯,“下官自知學識淺薄,能敬相爺大人一杯酒實在是僭越。可相爺大人乃是仙人之姿,令人見之忘俗。這杯酒權當下官仰慕大人所敬。”一仰脖,喝了個精光,竟叫寧謙不得不喝下這杯酒來。
“師兄這侄子倒是有趣,竟像極了當年的師兄。”寧謙苦笑着,手中的酒杯倒是空了。
樑老倒是有些驚詫。從來聽說寧謙自打成了丞相,便開始誰的面子都不賣,一板一眼的,苛刻極了。本來他本不抱希望,只想着敷衍了事便可。沒成想,竟還真叫他等了來不說,竟還能青眼有加。“像有何用,也該有我當年的運道纔算是像極。”
寧謙擺擺手,“師兄此言差矣。各人有各人的運道。劉大人將來,還未爲可知呢!”
傅京不由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