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祈痕坐在原地毫無反應,空空的懷抱說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那些費雷斯曾經嘴裡的騙局,那些瘋狂的恨意和報復,欺騙和感傷,不過一瞬就化成了塵埃,找不到一點痕跡。
其實他……其實他沒有想要她死,他只是想傷了她,讓她不能對自己構成威脅罷了。因爲他害怕她,他感到愧疚卻又羞於啓齒。
他閉上眼睛,想要去想象費雷斯那張白色的,精緻的,讓人又恨又愛的臉。他想了很久,最後卻痛苦地發現,他已經忘記了那張華光流轉的臉。
曾經有人這樣評價費雷斯,說她驚心精緻,毫無特色。她就像是一瞬間驚豔人心的妖,卻轉瞬即逝,回過頭來讓人再想不起來她的樣貌。
葉祈痕低低咳了幾聲,然後慢慢把僵硬的手收回來,環住自己兩邊的肩膀,把腦袋靠在膝蓋上埋在懷裡無聲地哭着。
這個從童年時期開始就已經迷戀的人,這個從小就仰視着的神話,那個高高在上的人,連笑容都是高傲而疏離的人,如今卻走得那麼突然,讓人猝不及防。
蔣念在門口看着葉祈痕落魄寂寥的身影,卻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
葉蕾死的那一刻她就清醒了過來。她醒來那一刻心裡面就非常壓抑,似乎少了一些什麼。她那一瞬間腦子裡就閃過一個念頭,就是可能費雷斯已經不在了。那個念頭一閃而過,可她卻不知道心裡面是開心還是難過,是解脫還是枷鎖。
那個像是神一般的女人,結局卻只能歸於塵土之中,多心酸的結局。
蔣念最終還是走了過去,用手環住葉祈痕的肩膀,把他框在自己的懷裡,眼睛直視着他,溫柔地說:“你想釋放就盡情釋放吧,我會陪着你的。”
她其實不太會安慰人,這句話是她爸爸安慰她的時候常說的,所以今天她把它借來安慰葉祈痕,反正所有的人脆弱起來都是一樣的。
葉祈痕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有聽見,依舊在那裡哭,哭得都哽咽了,看着還真像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難怪費雷斯從來只把他當成愚蠢的小孩。蔣念這麼想着,心裡就突然特別軟,因爲一個小孩子在自己懷裡哭着,讓她有一種做母親的錯覺,那一瞬間她就覺得自己母性光輝附體,然後就安慰性地拍着他的肩膀,看着葉祈痕哭,等他哭累了才把他扶回去放在牀上。
“你知道嗎?我把她殺了。”葉祈痕直直地看着牀的正上方,說不出是什麼心情。他想和蔣念說話,他想和蔣念分享自己的心情,他希望在自己最痛苦最無助的時候有人陪在身邊,而這個能夠陪在他身邊的人最好是蔣念。
“我知道,我看見了。”蔣念想着這時候應該順着他的話說,就沒有說其實她什麼都沒看到,反而很認真地回答。
“我把她殺了……我居然把她殺了。你知道嗎?我其實沒想殺她的。”他聲音聽着又迷茫又痛苦,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
蔣念用雙手捧着葉祈痕的一隻手,眉頭皺了一下,卻非常溫柔地說:“恩,我也知道的。你怎麼捨得殺她呢?”她的眼睛有了些許水霧,瀰漫了整個眼眶,看着倒是比葉祈痕還像個兔子。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了,那時候我那麼小,我就想她陪着我而已。你知道嗎?我今天在外面的湖邊看見她殺了蘭侖。蘭侖是她的器靈,對她那麼好,她都捨得殺了他,那我呢?我對她那樣,還封印了她,她一定恨死我了,一定想要想活活折磨死我。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我纔會去找她,結果我又看見她把魏世天也殺了。她那麼無情,那麼殘忍,我很怕她殺了我,所以那時候腦子一熱就……”
他說着說着就沒了聲音,蔣念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人竟然睡着了。
於是她給葉祈痕蓋好了被子,接着就走到了魏世天的房間那邊,把魏世天倒在外面的屍體擡了進去。魏世天性格算不上好,所以僕人一般不敢去打擾他,也正因如此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他已經死了。蔣念趁着這個時間把魏世天擡進去,想要拖延他被人發現的時間方便葉祈痕醒來以後兩人好逃跑。
她現在膽子也大,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現在就會拖着葉祈痕趕緊離開的,哪裡還敢在這兒呆着?可如今她也思緒混亂,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而特別冷靜淡定而且無所謂。
她把魏世天放到了椅子上,讓他看着像是睡着了。然後她又給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想擺弄出一個最自然的方式,卻意外發現魏世天的儲物戒指還戴在他的手上。
這種幻器儲物戒指主人只能有一個,現在戒指的主人已經死了,也就是說這是一個無主的戒指,誰都可以打開它看裡面的東西。蔣念慢慢把戒指取了下來,看了一眼。其實她那一刻心裡極其複雜,但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戒指的上面。
戒指閃過一道不知道顏色的光,這道光標誌着這如今已經是蔣唸的戒指了。於是她拿起來把它戴在手上,讓神識進入戒指裡面。
一開始入目全是琳琅的珍寶,散發着各式各樣的光芒。她對這些珠寶沒興趣,把那些珠寶移開。其他剩下的的就是葉蕾給他的幻器和一些名貴的藥物。她把這些也移開,接着一本普通的書就出現在她面前。蔣念走近一點去看,上面寫着絡石兩個字。
戒指裡放一本看起來非常普通的書讓她覺得有些奇怪,蔣念就把書拿出來打開了,裡面卻不是普通書頁的模樣,反而像是一種容器。容器裡面裝了一些小紙頁,看着像是上面秘法。蔣念因爲好奇又翻了幾張,卻抖落出來了一封信紙。
她把信撿起來,看了幾行,眼中浮現出複雜而驚訝的神情。
這是一封信,葉蕾寫給她的信,而且還是死亡的那一刻用幻力凝聚出來的信。
……
……
蔣念,我猜以你那麼好奇的性格終究會發現這封信的,現在你一定看見了。
首先,我想說依然討厭你,恨你。我討厭任何以我爲模子做出來的生物,自然也包括你這個石雕。不過與此同時,我也還是要謝謝你,至於謝你什麼我倒是也說不上來。
說真的,我真沒想到死亡來的這麼快,因爲我最討厭死亡,那必須是離我很遠的東西。但其實那時候我心裡挺平靜的,甚至還願意給你留一封信。
你知道嗎?九州大陸和帛逸大陸事實上根本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兩個鏡面對稱的兩段。但是那個鏡子比較特殊,以至於九州大陸比帛逸大陸小了兩倍。它們的地是相互緊接着的,就像兩個黏在一起的地皮,或者那種對稱的空間。
我之前給了蘭侖兩張地圖,裡面就是兩個琥珀的位置。九州大陸有一個,帛逸大陸有一個。我想葉祈痕拿到了帛逸大陸的那一個,所以他實力提升很快,也因此我去找的時候琥珀已經不在了。帛逸大陸的這個因爲我有事情耽擱了,沒有拿到,所以只好讓蘭侖替我去九州大陸取,那兩張地圖是兩個大陸的對比圖,他只能靠着帛逸大陸的位置來縮小尺寸在九州大陸同一個地方尋找另一個琥珀。
可我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殺了蘭侖。那時候我覺得,反正他是我創造的,充其量也不過是有思想的器具,死了有什麼關係呢?可是當我快要死去的時候我卻在想,我也只不過只瀝莣樹的花而已,也只是一個有意識的東西而已。葉祈痕想殺我,讓我覺得很痛苦,那我想殺蘭侖,是不是蘭侖也很痛苦呢?
我之前沒有換位思考,是我的錯,我很抱歉傷害了他,不過如今卻也不能告訴他了。
還有就是,我也很抱歉因爲我的私仇把你牽連了進來,你我都明白,這其實只是一種遷怒,是一種很不好的心理行爲,真的對不起。
我這種沒有軀體依附的人是不會再有下輩子的了,這讓我曾經很難過,但如今卻只覺得輕鬆。所以我想我們所有的恩怨都在這輩子瞭解了吧?我會帶着平靜的心離開,也請你千萬忘記我對你的傷害。
爲了表達我的歉意,我願意給你一個禮物。如果你想要回去你的世界,就從那個樹洞裡面回去,你身上有瀝莣花,可以打開那個通道。然後你會回到九州大陸,回去以後你可以去找烏十七,我很久以前給了他一個傳送陣,只能使用一次。我叮囑了他那個傳送陣只能給有我信物的人用,如果你想回去現在就可以去找他,信物是一塊玉佩,也放在絡石裡面。如果你暫時不想回去,你也可以等等,等你想回去了以後再回去。
這是我留給你的禮物,希望你願意接受。
最後,希望你幸福。
……
……
蔣念把信仔仔細細地看了,手上劃出一道火焰慢慢燒掉了這封信。然後她把那個絡石取出來放在自己的儲物戒指裡,重新把那個戒指給魏世天戴回去,關上門回去了。
葉祈痕還在睡,眼睛紅腫,看着連臉都水腫了,似乎特別脆弱。
蔣念就在他牀旁邊坐着,還在思考費雷斯的話。費雷斯那麼直白地告訴她她可以回去,這是一件多麼振奮人心的消息。比起很多年前和貝黑摩斯相處的日子,當然是現代的世界和自己的爸爸對自己的影響要深遠。如今能夠有機會回去,她怎麼可以放棄呢?爸爸那麼愛自己,自己消失了他當然會很痛苦,自己又怎麼捨得他痛苦呢?
蔣念越想就越是鑽牛角尖,最後更是騰地站了起來,給葉祈痕身邊造了一個保護結界,然後一路奔跑跑到了那棵樹的旁邊。
她不敢等葉祈痕醒來,她不敢告訴葉祈痕她想要離開,她更不敢面對葉祈痕聽見這個消息時候的眼神。
她怕她會承受不住。
樹的洞口還是那麼大,她突然想起怪不得那時候看起來這棵樹比九州大陸的要大兩倍,原來只是因爲這整個大陸都要放大兩倍。
這就是她可以回家的路,只要穿過這裡,就可以回去九州大陸,就可以回家,回到自己的世界。
她的一隻腳跨進了樹洞,卻在另一隻腳跨進去的時候回過了頭,她遠遠看着魏家的方向,她知道那裡有葉祈痕。
然後她轉回來,看着黑色的洞口,一腳踏了進去。
她大概被着突如其來的驚喜給打亂了心緒,其實如果她再想仔細一些,再想深入一些,她就會知道,費雷斯這樣縝密而心思深沉的人,從來不會這樣釋然,這樣善罷甘休。
她是那種很執着的女人,她可以認命,可以赴死,可以放棄很多,但卻不能真正地放下執念。
那個想要讓葉祈痕痛苦的執念。
只要蔣念回去她的世界,葉祈痕就再也沒有機會找到媒介把她找回來。他們會永遠被面位和時間分隔。葉祈痕從此會在帛逸大陸,或者九州大陸,但是不能在其他的地方。他會知道她在,知道她活着,卻永遠不能觸碰她,更別說見她哪怕一面。那他就會永遠痛苦,永遠無助,永遠成爲一個孤單的人。
他會永遠被封印在自己的世界裡,永遠被限制在無盡的思念裡。
他會孤獨,會傷心,會被壓抑,就像以前被封印在永凍冰川裡的自己。
這纔是她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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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些我大概在番外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