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宮。
“皇上,午膳時辰了,奴才命人傳膳?”
李德厚輕手輕腳地走到煜翔身邊,看到煜翔又在對着書案上那一張寫着歌詞的宣紙發呆,無聲地嘆了口氣。
自從娘娘離了宮,皇上至今又遍尋不找,這景和宮就忽然成了皇上的寢宮,每日只有上朝的時候,他纔會離開,剩下的時間就獨自悶在屋裡,要麼處理一下政務,要麼就是坐着發呆,極少說話,更是從來沒笑過,而且現下除了這間閣樓,原本荒廢的宮院也被重新修葺,如今雖未完工,但已經能看出,這裡較之坤德宮將有過之而無不及。
“皇上?”
見煜翔久久沒有反應,李德厚知道他又沒聽見,只得加大了音量再喊一聲。如今,他這個寂寂無名的小李子,已經一躍成了皇帝身邊最受寵的李公公,每日須得貼身伺候,連上個茅廁的時間都沒有,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敢太過靠近煜翔,因爲煜翔最近的脾氣,實在暴躁地有些嚇人。
煜翔擡頭面無表情地看了李德厚一眼,復又低下頭,不言語。李德厚見狀,亦識相地不再作聲,心下知道今兒這午飯他也吃不上了!
張富貴悄悄挑起門簾,衝李德厚使了個眼色,李德厚看了一眼仍垂首不語的煜翔,無聲地走了出去。
“皇上又不用膳了?”
張富貴低聲詢問,雖已能猜到結果,但仍忍不住憂心忡忡。
李德厚點了點頭,嘆道,“我這才伺候皇上幾天,就瘦了一圈,可我不吃不要緊,皇上日理萬機,又不吃不喝,這身子怎麼受得了哇?”
“唉!”張富貴蹙了眉,“莊夫人一天派人來問好幾十遍,我都快沒詞應對了,皇上要再這麼不吃不喝不言語,我看就得請太醫了!”
李德厚搖了搖頭“就怕是神醫也不管用!皇上現在是心病,誰也沒轍,俗話說解鈴還須繫鈴人,可惜這繫鈴人不在了……唉!”
二人相視嘆息,李德厚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娘娘還有東西留在宮裡!”
“什麼東西?”
“您先等等,在這兒伺候着,最好順便讓人傳膳,我找幾個人,去去就來!”
話落,李德厚領了兩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走了。沒過多久,三人一人抱着一個大罈子走了進來,李德厚呼哧帶踹地放下罈子,又是拿碟子又是拿酒壺,張富貴瞅了半天,這才明白這些東西都是吃的!
“這是什麼?”
看李德厚從罈子裡拿出一顆顆顏色略深的梅子,張富貴忍不住捏了一顆丟進嘴裡,酸甜濃郁的美妙滋味,瞬間瀰漫了整個口腔,張富貴眯了眼,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娘娘醃的梅子,說是生津開胃,皇上吃了說不定會有食慾,還有這梅子酒,是娘娘以前爲皇上釀的,現在想解皇上這心病,可能就靠它了!”
拾掇妥當,李德厚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副笑臉,這才端着托盤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煜翔照舊沒有擡頭的意願,似乎世間的一切皆與其無關一般。
“皇上,奴才給您預備了幾樣新鮮物,是娘娘以前親手做的,您嚐嚐?”
李德厚眼巴巴地看着煜翔,期盼着這回能有點成效。
“娘娘?”煜翔終於有了反應,擡頭看了一眼托盤上的梅子與酒壺,眉頭微蹙,“你是說……這是她做的?”
李德厚笑着點了點頭,急忙將托盤往前移了移,“這是醃梅子,可作零食果子,也可用於飯前開胃,這壺裡的是梅子酒,搭配這幾樣小菜,滋味可是絕妙!”
“梅子酒……”煜翔低喃着,拿過酒壺看了看,忽然笑了一下,隨即對着壺嘴便大口灌了起來,李德厚一見,心下直呼糟糕,卻又不敢上前奪下酒壺,只得欲言又止,欲動又止,左右爲難。
“咚”地一聲,煜翔將空酒壺擲於桌上,又指着門口大喊着拿酒,張富貴聞聲跑了進來,剛勸了一句,就被煜翔用一盤菜砸了出去。
“皇上,奴才去給你拿酒,可是幹喝酒會傷身,您好歹——”
“滾去拿酒!”
煜翔怒目一瞪,粗暴地打斷了李德厚的勸說,李德厚無奈,只得拿起酒壺出去添酒。
如此往復了數趟,煜翔終於醉倒,不再嚷嚷着要酒,反而不住地呢喃着蘇嫣雪的名字。李德厚聽了,不由地一陣心酸,忙上前扶起煜翔欲前往牀榻,然而在扶起他的剎那,李德厚忽然發現煜翔的眼角竟有一絲溼潤的痕跡。
柑州。漁村。
清晨的海邊總是美好的。
柔軟的沙灘,清涼的海風,在薄霧籠罩下的大海,陽光似乎也失去了威力,淡淡的光漂撒在海面上,猶如黃昏一般安靜。
蘇嫣雪坐在一塊因退潮而露出的礁石上,目光迷濛地看向遠方,一樣的藍天,一樣的大海,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是靜止的,不再有古代與現代之分。
“小姐——”
巧慧呼喚的聲音遠遠傳來,蘇嫣雪轉過頭,向巧慧揮了揮手,示意她在這裡。
“小姐,您怎麼這麼早就起了?”
因爲妊娠反應的緣故,蘇嫣雪一直比較貪睡,然而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了她的蹤影,巧慧嚇了一跳,臉都未來得及洗就匆匆出來尋找。
蘇嫣雪笑了笑,慢慢從礁石上下來,“以前難得有時間與機會親眼看一看清晨的大海,現在老天爺眷顧我,我怎麼能不領情呢?”
“睡不着嗎?還是住得地方您覺得不舒適?”
蘇嫣雪的說辭,巧慧根本不信。自從妙姑說海邊適合安胎,她們就住在了海邊的一個小漁村,如今大海可以天天看,何必一定要現在?更何況,現在還是她身子極爲不適的時候!
“別多想了!”巧慧的心思,蘇嫣雪一眼就看了出來,“我只是今兒比較淺眠,可能是換了地方,一時還不適應,慢慢就好了,不過趁此機會出來觀賞一下美景,不也是很好嗎?”
“說不過你!”巧慧嗔笑着睨了蘇嫣雪一眼,上前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妙姑已經着手準備早飯了,回去晚了她又該罵人了!對了,聽說明兒一早她還要跟着漁夫出海打漁呢!”
“是嗎?”蘇嫣雪有些豔羨,“如果不是現在情況特殊,我倒是也很想跟着去呢……”
“那種粗俗人乾的活,您怎麼能碰呢?我去還差不多!”在巧慧心裡,蘇嫣雪不論走到哪裡,始終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對於巧慧這種根深蒂固的奴性,蘇嫣雪一直試着改變,但與這個時代對抗,還是非常艱難。
二人一路回了家,這個稱之爲家的地方,不過是兩間用泥肧混合着貝殼築建的土屋,整個漁村都是這種土屋,只是富裕一些的人家會用瓦片代替茅草作爲屋頂,遠遠看去,倒也和現代的村屋差不多。
走進被妙姑精心修整過的院子,一陣飯菜香撲鼻而來,巧慧的肚子登時咕嚕了兩下,而蘇嫣雪卻忽然捂着嘴衝進了茅廁。
“還真是不給面子!”
妙姑倚在門框一側,唏噓着搖了搖頭。
自然,早飯只有妙姑與巧慧二人在桌上吃得稀里嘩啦,而蘇嫣雪只在屋裡喝了小半碗甜粥,按照妙姑的話說,又在數米粒。
一上午,屋外都叮叮咣咣地鬧着噪音,蘇嫣雪不僅不煩,反而有點羨慕。透過窗戶,妙姑正拉着巧慧修築院子裡的籬笆,以便將菜園隔開,準備蓄養家禽。
“精神怎樣?”
臨近午時,妙姑忽然進門問了一句。
蘇嫣雪有些莫名,卻仍點頭說還好。妙姑點了點頭,拿過門邊的一隻竹筐,又道,“走吧,咱們去市集!”話說完,人就走了出去。
蘇嫣雪雖滿腹不解,但仍是快步跟了出去。妙姑這個人,一向是想到什麼就是什麼,行事極爲隨心所欲,有時即便旁人問了,她也不見得會回答,但有一點蘇嫣雪可以肯定,就是她絕不會害她,而且,市集消息靈通,或許,她還能聽到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三人來到市集,已是午膳時間。妙姑一路沒作停留,直奔了上次吃飯的客棧,同樣的雅間,同樣的飯菜,讓蘇嫣雪與巧慧有些納悶,她們是特地來這裡吃飯的?
“你天天數米粒不要緊,可千萬別餓着我徒弟,我看上次你比較喜歡這裡的菜,所以我叫了一模一樣的,多吃點,我可不想我徒弟一出生就面黃肌瘦的!”
妙姑說着話,便將蘇嫣雪上次吃得最多的鮮筍等不甚油膩的菜統統擺到她眼前,一臉“你不吃我就給你好看”的神情。
對於妙姑的貼心,蘇嫣雪眼中頓時涌起一陣淚霧,抿着脣眨了眨眼,忍下淚,蘇嫣雪忙夾起飯菜吃了起來,即使她一點也感覺不到餓。
食罷,妙姑讓二人在此等候,她去採買一些食材,順便買一些雞雛、鴨雛回去飼養,思及市集混雜的味道與擁擠的人羣,確實不適合此時的自己,蘇嫣雪點頭應了。
二人在雅間喝着茶,樓下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蘇嫣雪探頭看了一眼,卻發現門外進來了一羣官兵,心一驚,手中的茶不由地潑撒了出來。
“小姐……”
巧慧也白了臉色,眼中掩不住地驚慌。雖然她們現在是一身漁家女的打扮,但蘇嫣雪的容貌與氣質,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村婦,一旦搜查起來,必會引人懷疑。
蘇嫣雪緊緊地盯着樓下的官兵,強迫自己冷靜,腦中同時不住地思索着對應的策略,然而慢慢地,她發現這羣官兵只是來吃飯,不像是來搜尋什麼人,一直緊繃的心這才漸漸放了下來。
緩緩吐了一口氣,蘇嫣雪收回目光,一轉頭,卻忽然對上了一雙滿是笑意的黑眸,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賞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