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的深夜,寂靜宛若墳地。這裡是舊時的南京六部刑部大牢,自清虜入城後,仍一直作牢獄使用。現在自然也不例外。
漆黑的刑部大牢,只有牆上插着的幾根牛油大火把在還亮着光,那火光隨着些許微風搖擺着。忽明忽暗的,似乎就像這刑部大牢中衆人的命運一般。
在牢院內,幾名獄卒來回的走動着,他們都是世代吃着牢飯,明朝如此,滿清亦是如此,現在同樣也是如此,只不過相比過去,戴着的紅頂子、灰布“卒”衣,這會也變成壓箱底黑紅役服,只不過那帽子下,光潔的腦勺顯示着,他們之前曾經剃髮。
相比於那些官員,這些連蝦米都算不上的小人物幾乎沒有收到改朝換代的影響。他們依然和過去一樣,吃着這刑部大牢的飯。看管着這裡的犯人,小人物,在這個時候,反倒是安全的。
這刑部大牢,過去也叫天牢,在洪武那會不知關過多少人,再後來,永樂北遷之後,這刑部大牢便成爲了官牢,關押的都是一些官犯,這牢房中分出三六九等,也是尋常之事,官牢,其實也就是關押官員的地方。
監牢裡靜靜的,人們能聽到的聲音只有那不自量力撲火的蚊蟲燒着時的聲響——大牆上油燈的那些個蚊蟲們。它們圍着油燈飛舞着……有的已經被油燈燒死,焦糊的屍體,落在牢房的地上。
因爲正值盛夏,這監牢裡面就像是個蒸籠似的。畢竟這監牢是個私下不透風的地方。
雖說這監牢是官牢,這裡頭的環境自然好過尋常的民牢,可是這麼熱的天,因爲大牢裡通風不良,這裡就像大蒸鍋裡面的籠屜,不管過去是何身份,這會無不是都受着悶熱的侵襲。
不過相比於普通的囚犯,至少這裡的人,不用受那麼多的折磨。
心情不安加上天氣悶熱,不要說倒下去,就是坐在在那,只一會工夫,那汗就會像是水似的順着身子流淌下來。若是尋常,朱明忠能受得了這個罪,可是現在,每一次出汗,那含鹽的汗水浸着傷口,那火辣辣的痛着實讓人難忍。
“老胡頭,給我拎桶水來!”
坐在牀上,連痛帶熱,怎麼也睡不着的朱明忠吼了一聲,他的吼聲剛剛傳出,那邊立馬有人應道。
“軍門、軍門,小的來了,這就給您老拎……”
那言語中,沒有任何應付的意思,反倒顯得非常高興。
“別拿水缸裡的,我要井裡現打的……”
一人坐在牢中的朱明忠,嘴裡頭全是不客氣,使喚那些獄卒就像使喚孫子似的,其實剛來的時候,他還真擔心這些個獄卒收拾自己,畢竟在影視劇裡,小說之中都有描述,這些小鬼,是何等的難纏。可誰曾想進了這刑部大牢,見到的那些獄卒一個比一個客氣。不過,這樣的待遇也就僅侷限於他一個人而已。
“胡爺,給,口水喝吧……”
胡得貴拎着水桶進了大牢時,那牢裡頭關着犯人無不是舔着嘴脣,在那哀聲祈求着,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穿着滿清的官袍,他們都是大軍進城後被關押起來的“事虜僞官”。曾經高高在上到,他們現在都已經淪爲了階下之囚。就在昨天他們還是這南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而現在他們卻無一例外地成爲了生人喊打的漢奸。甚至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也全看延平王的心情。
如此一來,在這監獄中自然不受那些獄卒的待見,自然的他們說出的環境也就不比普通的囚犯好像多少。
“他麼的,喝個屁,沒活刮你們這幫孫子都是大將軍開恩,還他麼喝水,真當自己是個玩意……”
這邊惡言相向,可到了另一個“單間”,瞧着那位赤裸的身上裹着繃帶的朱明忠,他立即腆着臉擠出笑,那臉上全是一副討好的模樣。
“軍門,您老的水……”
瞧着老胡那副恭維模樣,朱明忠強擠出些笑來。
“老胡,你這可是太客氣了啊!”
“軍門,別的不說,就衝您老第一個衝破通濟門,克了這南京城,但凡南京城時的漢人,有誰不受您老的恩,若是沒您老,咱們不定還給那清虜當孫子哪……”
胡得貴的話音沒落,一旁邊便響起聲譏諷,
“胡牢頭,若是現在軍門給你打了賞,你是不是也會跪在那來句“大老爺高升”?然後像孫子似的侍候着?”
隔壁的話讓胡得貴的臉膛一熱,立即嚷道。
“他麼的,誰他麼的亂說,過去那是這樣,那是對你們這幫雜種,軍門是誰,軍門那可是響噹噹的好漢,我老胡,當這孫子心甘情願,侍候的那是漢人的爺們,可你們這幫孫子,真虧他麼還讀過聖賢書,那文章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忠臣不事二主的理,全讓你們給丟了,你們不但把書讀到狗肚子裡,就連祖宗也給賣了個乾淨,看什麼看,就說你們……”
像連珠炮似的一通訓斥之後,胡得貴衝着正喝着水的朱明忠說道。
“軍門,若是您老有什麼吩咐,儘管直說,咱真不是因爲您老,你老……”
話憋着,臉憋的通紅的老胡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像他們這種累世的獄卒,幾百年來,自然早就琢磨出一個道理,就是在這刑部大牢之中不能幹狗眼看人低的蠢事,要幹就幹狗眼看“官高”的聰明事。所以,無論多大的官,不管犯什麼事,只要是官員進了監獄,獄卒們一律把對方當大爺看待,小心伺候。官員若有打賞,獄卒則屈膝謝賞,口稱“大老爺高升”。一來二去,二者關係和諧了,獄卒悶聲發財,犯官悶聲享福,各得其所。
不過這一次,胡得貴之所以如此,不僅是因爲在其被關進來時,有好幾位大老爺過來吩咐他要好生伺候着,更重要的是他聽說了,這位朱軍門單人匹馬在通濟門殺了個七進七出,長阪坡趙子龍那樣好漢,或許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獄卒。但是仍然打心眼裡佩服這樣的好漢。
有時候越是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就越是愛憎分明。而不像其他人那樣,有着這樣那樣的顧忌。
“老胡,我知道,所以纔沒和你客氣!”
朱明忠笑了笑,瞧着那牢中的“僞官”,然後心嘆道。
“老胡,給他們些水喝吧,就當結個善緣吧……”
他們這些人既不會被活刮,也不會被殺頭!
他們會是什麼結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中的很多人,會很快官復原職,不僅僅是因爲鄭成功需要這些僞官治理地方,更重要的是,鄭成功需要通過南京的這些僞官,去向江南各府縣的僞官表明,他的既往不咎,表現出他的大度。從而達到迅速平定江南的目的,現在,之所以把他們關入大牢,是爲了……不過就是記殺威棒。
相比於他們,反倒是自己……委實太過意氣用事了!
原本憑着打下南京這個不世奇功,自然可以擠身朝中。讓世人對自己刮目相看,從而爲將來打下基礎。可現在倒好,南京是打了下來,自己卻又給關進大牢裡了。
“難不成,自己穿越過來就是來做牢的?”
想到這,朱明忠突然又是一樂,是否有別的穿越者,他不知道,但如果有的話,至少他現在創造了一個紀錄,雖說不一定能上做死的紀錄,但至少可以肯定一點,沒有任何一個穿越者,曾經三進監牢!
“這也算是個奇蹟吧……”
嘴裡這麼自嘲着,朱明忠的心裡難免還是擔心着自己的命運。
這一次實在是太過沖動,以後碰到什麼事情,一定要冷靜!
冷靜下來的時候,他甚至暗自慶幸,自己又一次逃過一劫,畢竟在軍中,衝撞主帥,按軍法是當斬的罪名。
“朱,朱軍門……”
突然隔壁的聲音打斷了朱明忠的思緒,他順着聲音看去,只看到牢門對面的監牢裡,一個穿着滿清官服的中年官員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能能給在下口水喝嗎?這委實太渴了……”
那人一見朱明忠聽到了,連忙開口討着水。看着那一牢的人無不是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儘管老胡那邊已經去取水了,可誰知道要去多長時間?於是,朱明忠便木勺舀了勺水,喝着牢間的過道遞了過去。那水剛一遞過去,剛纔討水的人見大家都圍了過來,便端着木勺說到。
“大家快些讓讓,讓明白先生先喝……”
一勺水,對於渴急的人來說,就像是救命的甘泉,看着那人讓出了水,朱明忠的心裡微微一笑,便對他們說道。
“這裡的水還有一桶,大家只管喝。一會兒我再讓人送一桶過來。”
對於這些深陷牢獄,命運未卜的人來說,自然是一個勁的感激,在隔着過道把勺水遞過去的時候,朱明忠和先前討水的那人也算熟悉了。
“葭湄,你原本是什麼官職?若是沒有事虜隨惡的話,明天我便找人說一聲,把你放出。”
他的話頓時只引得的周圍的人我不是羨慕地看着戴倉,皆是一副恨不得以身相待的模樣。
“回軍門,在下只是從七品小吏,未成助紂爲虐。如果軍門能幫忙的話,還請先放了明白先生,他年歲最長,這牢中他實在撐不住。”
戴蒼的回答讓朱明忠一愣,他心想,這人當真不知道自己是在施恩於他?不過轉念,對其心生招攬之心的他又笑道。
“葭湄高義,若明白不曾助紂爲虐,朱某自會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