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孫，你想好了要這樣做嗎。”
朱元章輕輕放下小文承，旁邊的蔣瓛立即過來接手。
馬上就三歲的小文承，按理說應該跟嚒嚒，太監更爲親密。
然而實際上小文承更喜歡跟蔣瓛這樣的侍衛一起玩耍。
朱英看着小文承跟蔣瓛笑嘻嘻的走遠，點了點頭說道：“爺爺，這個事情是我之前就一直想做的，我也明白，這確實會給大明帶來些許動盪。”
“但是目前是最好的時機了，如果錯過了，我相信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在以往大孫提出任何政策的時候，朱元章都會毫不遲疑的答應。
但是在這次上，朱元章卻陷入了深思。
畢竟這次大孫提出的事情，影響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說太多人都有些少了，這幾乎是牽扯到了整個富裕階層。
錢莊。
朱英方纔所說的，便是要取消大明內所有的錢莊，將錢莊把控在朝堂的手裡，取消民營，改爲官營。
錢莊最早是從唐朝李世民的貞觀之治開始，到現在已經發展得非常的純熟。
尤其是隨着大明經濟的高速發展，錢莊的需求量也開始變得更大起來。
錢莊嘛，這就跟後世的銀行差不多，存錢取錢的地方。
但是錢莊所涉及到的階層，幾乎是涵蓋了整個富裕階層。
現在很多吃到了大明時代紅利的家族，賺取到了大量的錢財，他們自然不會想着把錢藏入到地庫裡，更多的是想辦法如何讓錢生錢。
甚至是在需要大量錢財投資買賣的時候，怎麼才能快速拿到更多的錢財。
大明如今大量的錢莊如同是雨後春筍一樣開花，良莠不齊的同時也有很多錢莊名聲極大。
一些老字號的錢莊，在信譽和名聲上甚至是超過了皇家錢莊，哪怕是在這裡面有着朝廷的背書。
朱元章很清楚，如果能取消民間錢莊，全部歸爲朝廷經營的話，這裡頭所帶來的利潤，簡直是難以想象的。
可同時，在這個時候民間錢莊全面禁止的情況下，對於大明的經濟，會產生很大沖擊。
說得誇張一點，甚至整體的民心都會有所動盪。
“大孫就不怕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名聲，在這個時候毀於一旦嗎。”朱元章問道。
他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而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每個當地的錢莊，幾乎都代表了當地地區富裕階層的聯合。
這裡面涉及到了官員，家族，大戶，地主豪紳。
這些人完全可以代表普通百姓，是民心的體現。
這件事嚴重的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
最關鍵的在於，幾乎所有的錢莊，都是不可能平賬的。
散戶們存進去的錢財，基本上都會被這些錢莊後面的大股東用借貸方式抽走，然後做自己的買賣。
如果朝廷禁止私有錢莊的開設，那麼這些錢莊必然會發生擠兌事件。
沒有一家錢莊，可以承受住這樣的擠兌，這必然要牽扯到方方面面，這錢莊後邊牽扯的大量人員，甚至極有可能導致破產。
在這樣的情況下，必然是民生動盪，甚至於不少人會歇斯底里的抵抗這個政策。
“我的名聲，其實無所謂，也不是那麼在乎。”
“真正幫助我穩固皇權的，是兵權。”
“我很清楚這裡頭存在多大的阻力，但是真的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拖得越久，反而是越發不容易辦成此事。”
“民間錢莊吸取了我大明太多的錢財，當今大明十成財富，高達八成是掌控在別人手中，而非是在朝廷的手裡，這樣的情況對於整個大明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這個很大的隱患。
現在的大明，正在盛開着資本萌芽花朵，迅速攀升的經濟，讓大明的錢財瘋狂上漲。
最近這兩年，朝廷工業化佈局不斷展開，商人的地位正在不斷的上升。
按照現在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必然會出現一批富可敵國的商人存在。
朱英可不想以後的大明，淪爲資本掌控。
那麼就只能將資本關入到牢籠之中才行。
錢莊，便是目前的攔路虎。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決定，說起來纔是因爲關祥海的緣故。
香港牙行那裡產出了大量的黃金白銀，這裡頭的大頭，當然是被官吏給貪污掉了。
追究起來算的話，這些錢財多數是流入到了關祥海的手裡。
但是錢財的去向，根本無從查起。
朱英已經猜測出來，肯定是存在了某個錢莊，甚至是投資了某個錢莊。
從關祥海的例子來看，朝廷對於貪官贓款的追蹤，將會越發的困難。
寶鈔提舉司最近這兩年印刷出來的寶鈔，比之前大明二十六年加起來都要多。
當然，國庫的儲備金是很足的，敢這麼大量印刷，就是因爲黃金白銀太多了，所以寶鈔也必須跟上。
寶鈔提舉司現在的規模，比之先前已然擴大了十倍多，爲的就是跟上印刷的節奏。
錢莊官營的好處太多了。
從大的方面來說，相當於收入大幅度提升，往後的國庫幾乎很難有缺錢時候。
更好的宏觀調控整個大明經濟發展，在賦稅，貿易多方面有着更強更精準的掌控力。
從小的方面來說，保障了百姓的利益，官方背書的情況下，皇家錢莊自然不存在破產跑路。
現在市面上，已經出現以高利誘惑散戶存錢，然後卷錢跑路的情況發生。
在北方搞個錢莊騙局，然後跑路到南方。
受到信息傳播的影響，於現在的世道很難說抓到真兇。
即便是抓到了，這錢款也很難有所追回。
朱元章想了想說道：“你說的這些確實如此，錢莊官營的事情，看來是必須要進行的。”
“倘若咱在這裡的時候，還不能把這個事情搞定下來，往後這些後世子嗣，估計是更加不可能了。”
“指望他們，還不如就咱爺倆把這個事情敲定下來。”
“不過咱覺得動作不能這麼快，可以先放個風聲出去試探一下，看看會有多大影響，同時也可以給百姓們一個準備，讓他們先把錢都存入咱的皇家錢莊裡，避免損失太大。”
“這個事情，就暫時不要放到朝會上說了。”
朱元章顯然想得很是通透。
縱觀歷朝歷代，基本上中央集權最爲強勢的時期，一般就是在開國時候。
後邊的君主，大部分的情況下都是在走下坡路。
中間自然會有幾個那麼不錯的，但很多事情不要把希望放在子嗣之上。
有什麼難啃的骨頭，就先自己啃掉。
尤其是如今的大明，朱元章覺得在爺孫倆聯手的情況下，大致沒有什麼事情是辦不到的。
朱英說道；“這消息不能放在邸報上，刊登邸報的話，就相當於是決定了，同樣會引起大的恐慌。”
“我先把消息擴散到各商會之中，包括是治安司那邊也不錯，先看看反響如何。”
朱元章點頭道：“那便觀察着。”
京師作爲大明的權力政治中心，任何消息都會迅速擴散。
不僅是所有其他小國使臣都集中在這裡，稍微大點的商會都會在京師有駐地。
爲的就是更好的瞭解朝廷的消息。
掌控最新的政策方向，才能賺取到更多的錢財。
而朝堂準備錢莊官營的消息，很快就在京師傳播起來。
“這這不可能吧，要真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是要出大亂子，朝廷應該不會這麼做吧。”
“有什麼不可能的，消息可是從平安茶樓那邊傳出來的，我聽說治安司的很多差役，現在都在其他錢莊取錢呢，然後轉身就存入皇家錢莊。”
“如此說的話，咱們也得是想辦法把錢快些取出來，要不然等到朝廷頒佈這條法規的時候，再想取錢就難了。”
平靜的京師頓時風起雲涌。
對於所謂的小道消息，官府這邊完全沒有阻止的意思，尤其是在治安司這塊，更是許多人員快速從其他錢莊進行取錢，就好像得到了什麼小道消息一般。
因爲南京城人口急速飆升，爲了更好的維護京師的治安，大量的治安所在南京城內設立。
幾乎每兩三條街道，就會有一個治安所出現。
對於住在京師的普通百姓來說，接觸最爲頻繁的衙門，自然就是治安司了。
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鄰里糾紛啥的，小偷小摸啥的，基本上都是由治安司進行處理。
他們的動向，百姓們當然最爲關注。
“李爺，你倒是跟咱們說一下，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大家都在坊間這塊討生活，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如此之大的事情，這可是關乎到大夥的血汗錢吶。”
“若是真有風聲不對的地方，你可不能是瞞着大夥。”
京師坊間的治安所內，十來個大爺大媽都趕了過來，向着值班的差役詢問。
“對呀對呀，咱們都是小老百姓，每日辛辛苦苦就賺那麼點寶鈔，眼看着兒子都要找媳婦了，若是出了事，可就真的全完了。”
“哎喲誒，我的那些棺材本可全都壓在裡頭了，李爺你不能這麼對咱們這些街坊啊。”
“就是就是，李爺你就告訴咱們這些老傢伙吧，多少也透露個消息。”
十來個人七嘴八舌的，李三感覺腦袋都大了一圈。
別拿差役不當官。
對於底層百姓來說，差役可是吃官糧的，稱呼一聲爺，絕對沒錯。
哪怕李三也就三十不到的年紀。
“這可不經亂說的，朝廷上頭可還沒下告示呢，沒人能說準這消息。”李三連忙解釋。
大爺大媽可就不願意了。
“你說你不知道，那爲什麼要把錢從其他錢莊取出來，存到皇家錢莊去。”
“對，皇家錢莊我們當然是信得過的，可其他錢莊的利錢可要比皇家錢莊高多了，有多的錢你幹嘛不要。”
李三有些無奈：“別說是咱們所裡，便是其他治安所也沒有強制要求把錢都取出來，只是這都是咱們上頭的意思，算是支持下朝廷的錢莊。”
“咱們所弟兄們都是跟着上峰的意思走的，所以纔會把錢都取出來。”
“其實有些話倒也不算什麼顧忌，皇家錢莊利錢不高，所以存款的並不算多，朝廷裡似乎因爲這個事情有所商議，所以但凡是吃官糧的，可能都會要存入到皇家錢莊裡。”
“當然，這不是朝廷的規定。”
聽到李三的解釋，十多個大爺大媽們這才半信半疑的離開。
畢竟聚集在治安所也不像個事，這也就大家經常照面，來的又是些上了年紀的。
若是青壯的話，可能就沒這麼簡單了。
消息逐漸的散開，很多百姓也都搞清楚了原因，疑心也就放了下去。
不過還是有部分百姓跑到其他的錢莊去取錢，然後轉而存入到皇家錢莊。
這部分，就已經讓大量的錢莊感覺到很大壓力了。
四海錢莊。
這是四海商會名下的錢莊，基本上四海商會成員的錢財，都存入到四海錢莊裡面。
且這也算是老字號了。
在很多地區甚至名氣比皇家錢莊還要大。
四海商會幹的是海上的買賣，像是先前李景隆奉命統領大明遠洋艦隊遊走萬國，跟在後邊幹買賣的幾個大商會裡，就有四海商會的一員。
自然他們在京師也有駐地，並且開設四海錢莊。
在四海錢莊的門口，早就已經排起了長龍，數以百計的百姓正等候着取錢。
“掌櫃，今日取錢的人越發多了起來，這才兩天不到，咱們錢莊裡的寶鈔就已經有過半被取走了，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可能明日或後日櫃裡就沒錢了。”
錢莊的主事站在三樓看着下方擁擠的人羣，憂心忡忡的對旁邊的掌櫃說道。
掌櫃的眉頭緊鎖，聞言回道：“吩咐下去，立即從商會裡調集足夠的寶鈔過來，以應對百姓取錢。”
主事擔心道：“商會裡的寶鈔也並不多，現在每日都有上千萬的寶鈔被取出，即便是都調集過來，也不知道能夠支持幾天，要不您看咱們先關門幾日聽聽風聲？”
掌櫃搖頭道：“不可，這關乎到錢莊，甚至是商會的聲譽，現在還遠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必須要維持下去。”
“就這幾日內，朝廷那邊應該就有消息傳出來了，我相信此次風波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