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大結局(上)(12點還有一更)
張嫣走後,經過一番調查,朱由檢發覺上次上疏彈劾魏忠賢的楊所修是閹黨,一位隱藏得很深的閹黨,那麼事情就很複雜了。
朱由檢思考事情時喜歡坐在書桌前,靠着椅背,十指交錯。
朝廷中的大臣們,都在尋思保全自己的良策,楊所修既然不惜開罪魏忠賢也要上疏,即是認定了我一定會對魏忠賢動手,藉此奏疏對我表明態度。
朝中零落有幾個嗅覺靈敏的人已經察覺了我的意圖,魏忠賢大概也已經感到勢頭不對勁。他若是耐不住氣的話,很快又將有人上疏了。
這個頭,竟然是由閹黨開啓的,朱由檢冷笑一聲,最底部石子鬆動脫離纔是讓大樓倒塌的根本原因。
朱由檢料的沒錯,十月十三日(農曆),一個雪天,御史楊維垣上疏彈劾崔呈秀。
楊維垣同樣也是閹黨的人,而崔呈秀是魏忠賢最重視的心腹骨幹,與許顯純並列閹黨“五虎”之一,某種意義上,他也代表魏忠賢。按道理他也有反閹黨的意思,但他的奏章沒有提及到任何一點有關魏忠賢之事。朱由檢發覺有異,暫時不動聲色,沒有對這封奏疏作出任何迴應,與對方比較耐心。
過了兩日,楊維垣又上了一封奏疏,彈劾崔呈秀的說法與前一次大同小異,但除此之外,還添了一項美化魏忠賢的內容:“呈秀毫無益於廠臣,而且若廠臣所累。蓋廠臣公而呈秀私,廠臣不愛錢而呈秀貪,廠臣尚知爲國爲民,而呈秀惟知恃權納賄。”
朱由檢看明白了,楊維垣背後指使之人是魏忠賢,他打算將所有的過錯都推給崔呈秀,這是壯士斷腕、棄車保帥之法,看來魏忠賢認爲要保全自己,必須得付出代價。他雙手奉上的代價就是崔呈秀。
這場大雪不停不休持續了三日,將紫禁城染上一片純白。外頭雪厚厚一層,能陷入整條腿,沒人敢輕易往外頭去。休息之餘,朱由檢從窗口望出去,一副靜謐祥和的景象。
可惜一切只是表象,君與臣之間的猜測疑心,暗流涌動,從不停息。
雪已經停了,也該塵埃落定了,朱由檢將注意力集中回面前的奏章上,陸澄源上疏彈劾崔呈秀,這人是個小官,不屬於東林黨,不屬於閹黨,不是任何一方的人。
朱由檢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他想好了該說的話,胸有成竹,舉着筆,筆尖高懸文書之上。
忍了這麼久,終於要正式開始了。
朱由檢下詔嚴批崔呈秀,崔呈秀也是個機靈人,以退爲進,祈求辭去職務,告老還鄉。
除去崔呈秀,等於斷了魏忠賢一臂。朱由檢免除崔呈秀兵部尚書一職,令他回鄉。
這是朱由檢給給朝堂的一個信號,就看有哪些聰明人率先發覺了風向的變化。
明眼人都看得出崔呈秀被迫辭職一事背後是魏忠賢在主使,看上頭爲己不惜出賣多年心腹下屬,一時間閹黨人人自危。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正在慢慢積蓄力量。
唯獨失去了智囊的魏忠賢一人還喜滋滋地以爲逃過了一劫,等着相安無事,安享晚年。
行軍又苦又累,但苦中還算有些收穫。一路上,張嫣跟天青在篝火旁聊了很多話,她感到對方正逐漸對自己敞開心扉。
張嫣也瞭解到了家族行爲的種種特異之處,兩人共同分析,得出與張嫣完全相同的結論,天青仍然不敢相信,張嫣也把話留了一些餘地,只說眼見爲實,到時再議。
大軍雖然幾乎是瘋狂地在趕路,但奈何隊伍龐大,依然走了十餘日。
“到遼東了!邁過這個碑,轉過山頭這個彎,就正式踏上了遼土。”天青興奮道。
張嫣轉過彎後,腳步滯了一滯。
燕由側頭看張嫣,她滿臉滿眼都寫滿驚豔與歡喜,她被從未見過的景象所震撼,從前那些只存在於詩文中的景象真實展現在眼前詩,詩文字句就變得單薄蒼白,如此遼闊之景豈是那寥寥幾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北地的山雄渾巍峨,棱角分明,就似粗獷的北方漢子一般,在一望無際的黑土平原上,天空同樣看不見邊際,悠遠蒼藍。
“活了一生,就爲能有一刻看見這種景色,也不枉來此一趟了。”張嫣喃喃道。
燕由心道,現在已經到遼東了,該說了罷。他回頭看了看,天青在遠處興奮地與他人交談,距離其他人也足夠遠,沒有旁人能聽見兩人的對話,燕由這麼想着時,很意外地對上了史可法關注的目光,燕由心中頓時升起一種說不分明的滋味,不過如今離得遠,便沒有對他多加理會。
即便這時說出這話很掃興,但是不能再拖了。
“嫣兒,我有一事要告訴你。”張嫣沉浸在景色中,發光的雙眼看向燕由,開口變得更加艱難,“你要做好準備。”
必須要說,燕由艱澀鄭重道:“之前張叔告訴我,你的孃親……是……死於家族之手。”
張嫣愣了一瞬,緊接着雙眼中的神采在下一瞬間內黯淡下去,燕由逼自己直視她的目光,“對不起,張叔讓我瞞着你,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你對理當被殺但實際上與你無冤無仇的人還是心軟,可是這場鬥爭容不得任何心軟。”
張嫣低頭,咬住下脣。
燕由的話已說完,擔憂看着她。
張嫣鬆了一口氣,擡頭笑道:“我沒事,之前我也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燕由大吃一驚,只聽張嫣繼續緩緩道:“孃親那時候死得不明不白,父親卻一直避忌跟我提起這回事,這是我的一塊心結。後來得知張家的存在後,我立即就聯想到了,只是真相會讓所有人都難以適應,便一直沒問,心懷一絲僥倖,期盼事情另有隱情。”她倉皇一笑,“但既然父親明白說了,還讓你瞞着我,那我的猜想便是正確的。”
若不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還有必須要隱瞞的假身份,燕由真想伸出手來攬住她,替她分擔一切。
張嫣像軍中弟兄們那樣拍了一下燕由的肩膀,“張家妄想打開關押猛虎的鐵籠子,讓猛虎自由傷人,可這些都是楊叔叔最愛的百姓,猛虎即將踏足之地也是我立志保護的國家,絕不會因爲心軟而讓他們得逞的。”
燕由隨口感嘆道:“曾經是萬獸之王的我們,如今還要怕一隻新生的猛虎。
張嫣聽罷,回頭望向南方,露出悲傷的眼神,“畢竟多年來內耗巨大,王已經垂垂老矣。”
接連兩日,已經有兩人上疏彈劾魏忠賢,朱由檢這回毫無反應。
崔呈秀一事讓魏忠賢盡失人心,看皇上表達出來這默許的態度,閹黨內部更加搖搖欲墜,官員們心中蠢蠢欲動。
魏忠賢雖然遲鈍,但並不是傻子,他也覺察出了朱由檢的意圖。
他忙不迭地跑到乾清宮,對着朱由檢實行從前那一套跪下痛哭的把戲。
朱由檢從堆成小山的奏章中擡頭聽魏忠賢的自述,並沒有露出絲毫不耐煩的神情,反而一臉專注,魏忠賢因此受到鼓舞,哭得越發起勁:“皇上呀,您若是不信小人,就讓小人回家鄉去吧!反正留在這兒,那麼多人都將小人當成眼中釘,真是活得沒個意思!皇上您就開開恩吧!”
“魏公公不必妄自菲薄,您是三朝的功臣,還是皇兄最信任的人,放心吧,朕定不會冤枉好人。”朱由檢淡淡安慰道。
不會冤枉好人,那會放過我嗎?魏忠賢差點脫口而出問道,幸好理智控制了他的嘴巴。
朱由檢拍拍他肩頭,好好安慰了他幾句,便表明了送客的意思,客氣有禮又疏離,魏忠賢不得不遵。
出了乾清宮後,魏忠賢回味方纔的對話,無論是神態還是語氣,都難以捉摸,所以無法確定此次跪哭到底有沒有起到效果。
他頭疼地離開了,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那時,朱由檢盯着他背影的眼神有多麼駭人。
到寧遠城外十里處,張嫣帶着手下百餘人,去找領頭的遼東總兵吳襄。
“吳大人,該兌現承諾了。”
“這麼快?不過也不影響什麼,只是你們要走就在晚上趁夜離開,我懶得捏造理由來哄騙部下。”吳襄一身酒氣,斜倚在墊子上,根本不像是一城守將。
張嫣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這人身上的某些特質讓她感到厭惡,於是不願再多說,順從道:“好。”
出了大帳後,張嫣低聲囑咐燕由,讓史可法跟着吳襄的大軍繼續前往錦州,燕由應了離去,張嫣讓與衆人關係最好的天青幫忙將手下召集在一起。
夜色已深,火堆也已經滅了大半,營地裡一片黑暗,張嫣今日又特地讓部下在偏僻處紮營,因此一行人的摸黑舉動並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張嫣對部下和哨兵都用了相同的說法:上頭有秘密的任務佈置,吩咐部下整理好營地後帶好行囊進入旁側的小樹林中,哨兵因事先得了知會,爽快放他們通過。
小樹林中更是黑得不見五指,衆人不時撞在一起或是撞到樹枝,罵罵咧咧的低語之聲瀰漫在樹林中。張嫣走在最前面,估摸已經足夠深入樹林,外邊的守兵看不見自己後,讓燕由點着一根火把舉高,指引部下方向。
衆人逐漸靠攏,以張嫣爲中心聚成一個圈。張嫣與燕由爬上那根倒下的橫木上,舉着火把居高臨下地望着大家。
“頭兒,究竟是什麼任務要這麼摸黑幹?”曾跟張嫣交手的大漢人稱大柱,他被張嫣打那一通打得心悅誠服,更因保住一條命而心存感激,主動幫助張嫣打下手,有別的兄弟對張嫣有異議他一定是第一個站出來責罵的。他跟別的士兵關係也好,此刻他出聲就是代表衆人提出疑問。
張嫣怕被人從聲音聽出端倪,很少在軍中出聲,此刻也是由燕由代爲發話,“頭兒嗓子不好,喊不出聲,就由在下代爲說明。密報說寧遠城有一夥兒藏得很深的奸細,勢力龐大,人數衆多,而且極度警覺,行事又狡猾,需要人手清繳。以上就是你們可以知道的事,有沒有什麼問題?”
人羣中一陣騷動,張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柱也幫忙安撫弟兄們。
“爲什麼是我們?”安靜下來後,大柱問。
“我對奸細比較瞭解,特被派來做這個任務,你們恰好被分配爲我的手下。”張嫣倒是沒說假話。
人羣又陷入了竊竊私語中,大柱與周圍幾個人商量了一會兒,問道:“清繳完奸細後,咱們兄弟去哪?”
“編入寧遠城守城軍隊內。”
衆人想了想,覺得不管去錦州還是去寧遠,都一樣是守城,寧遠反而還離家鄉更近些,都沒有什麼異議。有兩人提出有親人在錦州城,張嫣也沒有爲難他們,只說若是走漏了此等重要的消息,定會被軍法處置,言語恐嚇他們一番,就讓他們回去營地中找吳襄安排。
十月二十五日,國子監監生錢嘉徽上疏彈劾魏忠賢的十大罪狀。
雖不及楊漣曾上疏的二十四大罪,但對於一個學生來說,文筆上佳也屬難得,條理清晰,正中核心,話說得又狠又絕。
魏忠賢知道後,頓時慌了神,他顧不上找人商量意見,喚了轎子十萬火急地感到乾清宮去。當務之急是要阻止這件事!魏忠賢在轎中邊擦冷汗邊想。
乾清宮總管徐應元迎他進去,“皇上正等着您呢!”
皇上肯見他,這讓他安心了幾分。他小聲問道:“皇上怎麼樣?”
徐應元道:“沒怎麼樣呀,就跟往常一樣,不過今日皇上不在書坊中,而在暖閣裡。”
魏忠賢忙謝過徐應元,堪堪進去。
朱由檢正悠閒地喝茶,見魏忠賢進來後,他只是淡淡點頭示意。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悲喜,看不出其他任何情緒。
看着這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魏忠賢的幾分底氣頓時又沒了。
只要上演像往常一樣的戲碼即可逃過一劫,魏忠賢心道,撲通跪在朱由檢腳邊,嘴一癟就開始哭號:“皇上呀,小人真是奇冤啊......”
“愛卿。”朱由檢出聲打斷他,“稍等一會。”
魏忠賢一臉迷茫地擡頭看向朱由檢,朱由檢卻並不看他,叫道:“臨兆,進來。”
一個面貌普通的太監走進來,朱由檢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交到臨兆手中,吩咐道:“讀給愛卿聽聽。”
“是。”他恭敬應下,履行公事般讀了起來。
魏忠賢掛着兩行眼淚,起先還一頭霧水,但逐漸聽明白了,他讀的是那個國子監之人彈劾自己的奏疏。
清清楚楚列舉了十條罪狀,一、並帝;二、蔑後;三、弄兵;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藩封;六、無聖;七、濫爵;八、掩邊政、;九、傷民財;十、褻名器。
魏忠賢半跪半伏在地上,因年邁而佝僂的腰更加彎曲,他瞪大了驚恐的雙眼,身子戰慄,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唸完後好一會兒,朱由檢都沒有出聲,氣氛靜謐過度,一股壓迫之感襲來。
室內靜極了,可以聽見彼此間的呼吸起伏。
“皇上…..”魏忠賢擡頭,卻不妨撞上了對方眼裡嘲弄的笑意。那是一種早有預謀的,痛快的笑意。
一顆心頓時沒了依傍,跌到谷底,魏忠賢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臉部的神情,從眼角開始、一點一點垮了下去,積蓄的眼淚沒有爆發、風乾在空氣中。
“魏公公想一條條辯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朱由檢笑問。
魏忠賢癱倒在地,無言以對。
朱由檢別開頭,揮揮手,“出去吧。”
魏忠賢雙眼發直,如行屍走肉一般,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暖閣、走出乾清宮的。
乾清宮總管徐應元的聲音將他帶回了人間:“誒,魏公公,您臉色可不太好啊,這是怎麼了?”
魏忠賢停住腳步,望着眼前這個人,意識轉不過彎來,愣了好久。
“公公您沒事吧?”
魏忠賢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嘆了一聲,徹底清醒,自言自語般說了一聲:“該怎麼做啊。”
徐應元認真道:“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無論如何,保住性命爲最上選,魏公公你說對嗎?”
魏忠賢恍惚道:“對啊,對啊,有理,有理……”他重複着,蹣跚離開,似乎比來時蒼老了十歲。?? 大明凰女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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