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科舉大三關,分別是鄉試、會試、殿試。會試和殿試是前後連續進行的,但中間要隔半個月,如今二月二十七日會試放榜了,然後三月十五日才舉行殿試。
相對於會試而言,殿試就談不上有壓力了,考試並不淘汰人選,只是象徵性的由天子主考掄才,並確定出科舉最終的名次而已。殿試中最耀眼的事情,自然是產生狀元、榜眼、探花三鼎甲了。
不過非要找壓力,那也能找得出來。殿試是在皇宮裡舉行,準進士們要在天子和朝廷大佬眼皮底下寫文章,心理素質太差的容易緊張,沒準還真就寫不出東西。
而在會試到殿試之間的半個月,那也是很熱鬧的。與中了鄉試之後一樣,中式舉人也就是新科準進士們要拜座師、拜房師、拜同年,而且要比鄉試時候拜的更加認真。
道理很簡單,會試老師比鄉試老師高了不知多少檔次。
就拿方應物來說,會試座師是徐溥(未來首輔之一)、房師是李東陽(未來首輔之二);而鄉試座師是李士實(疑似附逆寧王反賊一名)、房師是某縣學教官(已經忘了名字),哪個更值得認真去拜?
雖然方應物如今地位上來了,不太指望座師、房師以後能幫到自己,自己只是幾百個門生裡的一個而已,老師哪裡能都照顧的過來?所以靠老師遠不如靠爹(岳父)。
但他還是想去拜一拜,主要爲了探究自己中會元這個千古不解之謎不過在拜師之前,他先去了一次劉府。找那最大嫌疑犯劉棉花當面問一問。
方應物站在劉府門房裡,卻見劉府門官連連作揖。高聲道:“恭喜姑爺!賀喜姑爺!勇奪天下第一,簡直就是天上文曲星下凡!”
這就開始叫姑爺了?方應物被馬屁拍得連連苦笑。“不要說了,讓外人聽去都是笑話!天下第一,文曲星下凡,這些都是說的狀元,我只是會試會元而已。”
門官笑道:“狀元沒什麼了不起的,那又不糊名,明擺着都是按人情定下的!而姑爺的會元考試是糊名謄卷,這纔是最公正的第一!”
方應物拍了拍門官肩頭,“這位老哥。我今日真明白了,爲何偌大的劉府許多人,老爺卻讓你當門官,真是物盡其用人得其所!”
此後方應物被引着去劉大學士的書房,一路上,劉家下人見到方應物時無不上前拜賀,倒是耽擱了不少時候。
進了書房後,只見得劉大學士滿面春風喜洋洋矣,方應物上前行禮道:“晚生見過劉公。”
劉棉花眉頭頓時一皺。“你這小輩就是謹慎見外,昨天令尊遣了人登門納采,親事已成定局,今天你總該改口了罷?”
方應物兩世爲人。對岳父這種生物很是陌生,更不習慣去稱呼。但此時無奈,只能硬生生的叫道:“老泰山在上。小婿有禮了。”
劉棉花笑眯眯的應了一聲,“這個做媒的人選。很是叫老夫煞費思量,份量輕了不行。重了也不好,又要考慮到親疏遠近關係。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請動了禮部周尚書。
第一,這周尚書是正統十年的殿試榜眼,乃是科場老前輩,德高望重。第二,你老師商相公是那一年的狀元,與周尚書是同年同鼎甲的關係。第三,周尚書是禮部堂官,沾了一個禮字,這個名頭極好,所以讓他去貴府做媒再合適不過了。”
這老人家真是累心,請個根本無足輕重的媒人也有一二三的道道,方應物忍不住問道:“難道周尚書是老泰山的同道中人?”
方應物的言外之意就是,堂堂一個正二品禮部春官尚書,還是老前輩級別的,給你幹這種跑腿事,難道他是你的小弟?
劉棉花連連擺手,意味深長的說:“周春官是四川人”
方應物無語,首輔萬安就是四川眉州人,劉棉花強調周尚書籍貫的意思不言而喻。看來在一二三之外還有四五六
請媒人也有如此之多既精細又複雜的算計,這老岳父目前還能身心健康、活蹦亂跳真是人間奇蹟!換成別人早就心力憔悴的病懨懨了罷?
就是向來習慣勤奮思考的方應物如今也實在懶得去揣測劉棉花思路了,他真的累不起這個心啊。
又想起自己來意,今天可不是與劉棉花討論親事來的!方應物連忙說:“小婿今日到訪,是有別的事情要問。”
劉棉花疑道:“你不抓緊時間去拜訪師友,卻到老夫這裡問什麼?”
方應物斟酌片刻,試探道:“老泰山覺得,小婿這個會元得來的如何?”
劉棉花猛然一拍桌案,高聲道:“當然是喜事,大喜事,雙喜臨門的大喜事!雖然會元沒有實際好處,更不像狀元那樣可以據此授官,最終也不如狀元顯耀,但在眼下卻能大漲名聲,如何不是喜事?你不也作詩云,三百人中第一先麼?”
方應物左看右看,這劉棉花是裝傻麼?於是不繞圈子了,直接問道:“小婿斗膽問一句,在其中老泰山出了多少力?”
劉吉愕然,拂袖斥道:“你這是懷疑自己?你這是質疑朝廷的公道?你怎可如此沒有自信?你的心裡怎能如此陰暗?難道你就沒有陽光一點的心態麼?”
方應物答道:“一個人的運氣再好,也好不到這個地步罷?”
劉棉花恨鐵不成鋼的責問道:“很多人說過,會試名次本來就是天註定,既然老天都要成全你,你還疑神疑鬼什麼?朝廷上下數不清的眼睛看着,誰能拂逆得了天意!”
方應物很無奈,“就因爲有你這老泰山,所以小婿纔不得不疑神疑鬼啊。”
劉棉花氣也打不出一處,瞪着細長的眼睛,“胡言亂語!你把老夫當成什麼人了!爲何你一定要如此不相信老夫?難道外面有什麼風聲傳開?還是有人質疑你了?”
方應物又誠懇坦率的說:“說句掏心的實話,在這方面,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小婿我也有點信不過”
不過這句話爲什麼如此耳熟,好像剛在哪裡聽到過?方應物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