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一張老臉徹底拉下來了。
他沒好氣的瞪了胡大老爺一眼，而後一口喝乾了眼前的茶水。
然後重重的把茶碗往眼前一頓。
“哼，惟庸啊，你不地道啊！”
“哦？我怎麼就不地道了？”
“哼，你這老小子今兒弄得咱們爺倆這心裡是七上八下的，甚至說得好像咱們哪哪兒都有問題一般！”
“可咱仔細一想，如今大明不是挺好嘛，哪有你說的那麼嚇人？”
看着七不服八不忿的朱元璋，胡大老爺先是一愣，而後笑着搖了搖頭。
“陛下，你又錯了！”
“現在好，不代表沒問題！”
“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我知道，你編了本書，叫皇明實錄！”
“那上邊，便是你當皇帝的一些經驗，然後你想着給後輩子孫立立規矩。”
“但……若是你錯了呢？”
胡大老爺再度端起了茶杯，語氣幽幽的說到。
“你這本皇明實錄，說白了就是你們老朱家的祖訓！”
“不過是你這個老祖宗一個人編撰出來的祖訓！”
“可你若是錯了，到時候你後輩的子孫一旦要改，便會被一應臣子罵作不孝、罵作忘祖！”
“可不改呢，到時候豈不是要坐視問題不管？”
“而對於文臣來說，他可巴不得有這麼一本書呢！”
“對文臣有利的，那就留下，那是祖訓不能改。”
“可若是對文臣不利的，那便想方設法的改掉，反正法不責衆，皇帝也不能跟所有臣子作對不是？”
“那麼問題來了，你這個老朱家的祖宗，寫這本皇明實錄到底是幫人還是害人的？”
唰！
朱元璋直接就站了起來了！
“胡惟庸，咱怎麼就害人了？”
“你給咱把話說清楚！”
朱元璋這一刻是這的怒了。
你要說他沒見識、沒眼光，他認！
畢竟他沒怎麼讀過書！
可你要說他對後輩子孫沒好心、幹壞事，這可就碰到逆鱗了啊。
朱元璋這不發火纔是怪事。
可胡大老爺面對着暴怒的朱元璋卻一臉的淡定，他斜着眼睛看着朱元璋道。
“你忘了你給士紳免繳田稅的事兒了？”
“明明這大明的土地都是有數的，你還讓那幫子有錢有權的官員、士紳都不繳田稅？”
“那我問你，你以後的稅找誰收？”
朱元璋被這問題問的一怔。
他張了張嘴，卻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他茫然的轉頭看了看自家胖兒子。
卻發現自家胖兒子卻是一臉的沉思。
“伯父，你所說的情況，真會出現？”
朱標此時臉上滿滿的都是沉凝。
他簡直不敢想象這種情況出現以後會是何等的麻煩。
作爲眼下的大明常務副皇帝，他對於大明眼下的財稅情況可太清楚了。
田稅，如今可是大明財稅收入真正的大頭。
結果呢？
這邊廂胡大老爺告訴他，這事兒可能眼下是巔峰，以後會越來越收不到了。
那特麼豈不是完犢子了？
可胡大老爺卻絲毫沒有要讓他安心的意思，反而笑眯眯的重重一點頭。
“當然會出現！”
“你爹當年被貪官污吏給逼的家人餓死，而大明如果按照眼下的路子走，也必然會出現這種情況！”
哐當！
朱元璋直接把手裡的茶碗給砸在了茶桌上，然後一雙虎目瞪得溜圓，帶着滿滿的殺氣正正的看向了胡大老爺。
可胡大老爺卻一臉坦然的看着朱元璋，甚至還繼續說道。
“怎麼，陛下你覺着不對？”
“這田地攏共就那麼多，窮人投獻到有功名的士紳名下，少繳點田稅，傻子都會幹啊！”
“然後，出個天災人禍，缺錢了，這田畝就只能真正賣給那洗個老爺了！”
“然後呢？”
“隨着這種事兒越來越多，你覺着你的田稅去哪兒收？”
“那些被上官壓着要收稅的縣令，是會朝着地方上那些盤根錯節的鄉紳、大戶下手，還是衝着百姓下手？”
“陛下，你告訴我！”
胡大老爺這一刻，沒有絲毫迴避，就這麼直直的看着朱元璋，說出了這一大堆話！
這一刻，胡大老爺心中滿滿的都是激動。
他怕死！
他特別怕稀裡糊塗的就被朱元璋給找個理由噶了。
但這一刻，他天然的跟那些個百姓共情了。
上輩子自己辛辛苦苦一路勤工儉學上大學然後出了社會被打磨成葷素不忌的模樣，難道是他不想過點安穩日子？
不！
僅僅是因爲對於他這種最普通的老百姓、孤兒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路、最好的選擇了。
苦一苦百姓……
哪怕上輩子在別人眼中已經混得算不錯了，胡大老爺仍舊聽着這話就上火。
憑什麼就要苦一苦百姓呢？
苦完之後呢？
去特麼的苦一苦百姓！
朱元璋跟胡大老爺對視良久，終於慢慢的低下了頭。
因爲這一刻，他也想起了自己那不堪的童年了。
在餓死邊緣反覆掙扎，跟野狗爭食、親眼看着父母兄嫂餓死……
可以說，朱元璋纔是那個最知道百姓被逼迫之後有多苦的人。
可是，這些他心底裡傷口最深、最疼的傷疤，太久沒人揭開了。
如今，卻被胡大老爺撕了個鮮血淋漓。
良久，滿臉憔悴宛若一瞬間老了得有十歲的朱元璋，悵然的望着天，喃喃的說到。
“是啊！”
“咱說來說去，最終還是沒顧得上百姓啊！”
“惟庸，按你這意思，咱的大誥其實也沒用了？”
胡大老爺這會兒也有些消沉。
上輩子那些往上爬的日子，屬實不是什麼好的回憶。
以至於他這會兒他這會兒情緒也有些低落。
聽朱元璋這麼一問，他也只是隨口答道。
“制度上，大誥自然有用！”
“還有你這等對官員痛下殺手的皇帝在，那大誥多多少少還是有用的！”
“可實際上，絕大多數情況下，大誥沒用！”
“畢竟，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天高皇帝遠，解決不了問題，還解決不了提出問題的人？”
“只要事後掩蓋得好，你朱皇帝再厲害又能如何？”
“所以啊，大誥有用，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