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向來強調軍紀,就連他自己在隊伍都不會隨便說話,剛纔也一直是祝融在說他在聽。雖然說祝融並不是軍中的人,但是劉欣也不想太過縱容她,於是將臉色一沉,教訓道:“祝姑娘,我們現在是行軍打仗,可不是遊山玩水!”
祝融正隨手拔下錦雞尾巴上那根王彩羽毛,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劉欣的臉色,聽他說到“遊山玩水”,不由想起了從前,隨口說道:“小時候寨子後面有一條小溪,我們幾個小夥伴最喜歡到那裡玩了,可以捉魚捉蝦捉青蛙,還有那一丁點大的小螃蟹,我們……”
說到這裡,祝融突然便沒了聲音。劉欣扭頭看時,只見祝融眼中忽閃着幾粒晶瑩的亮光。劉欣以爲是自己剛纔那句話說得重了些,正想着怎麼安慰她幾句纔好。
卻聽祝融喃喃地說道:“阿哥,當時在一起玩的有我大哥,還有孟獲兄弟倆,封盈盈和她哥哥也在,那時候大家在一起多開心啊。可是,你說孟獲爲什麼要打傷我阿爹呢?”
劉欣一臉苦笑,爲什麼?還不是因爲你跑到襄陽來找我了嗎?可是這樣的話劉欣卻不好明着說出來。
祝融根本沒有想要劉欣回答,已經自己在那裡繼續說道:“其實我也知道,孟獲他這樣做是因爲我。可是三年前他就應該知道,我和阿哥已經有了一場約會,他怎麼還要這樣呢。算了,不想這些了。阿哥,你一定要答應我,親手斬下孟獲的人頭。”
劉欣不禁汗顏,怎麼能說自己和她有個約會呢?那分明只是一場賭約罷了。對於誰來斬殺孟獲這個問題,劉欣不想在這上面和她糾纏,作爲三軍統帥,他怎麼可能親自動手呢。
剛想轉開話題,一擡頭,劉欣便看到了兩邊高高的山嶺,突然神色黯然,勒住了馬,愣了半晌,還是翻身跳了下來。
這裡正是三年前朱褒從山頂推下那塊巨石的地方。現在,道路已經變得寬闊平坦,當年陡峭的山崖也因爲修路取石而變得平緩起來,但是當年巨石滾落的痕跡仍然依稀可見,可以想像得出來,當時的力量有多大。那天,假扮成劉欣的靈兒正坐在馬車之中,差一點便丟了性命。現在想來,這一切就像發生在眼前一般。
劉欣揮了揮手,讓微的停頓的隊伍繼續前行,他自己一個人來到路邊,撩衣跪倒,朝着山頂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等他重新回到隊伍中,祝融不解地問道:“阿哥,你剛纔是在拜山神嗎?我沒聽說過這座山上有什麼神靈啊。”
劉欣面色凝重地說道:“不!這座山上有二百位神靈!”
祝融吃了一驚,他們整個蠻族崇拜的也只有一個火神而已,這座並不十分出名的大山居然會有二百個神靈。
劉欣長舒了一口氣,說道:“祝姑娘,三年前我從牂柯返回襄陽,在這條路上遇襲的事情,你應該聽說過吧。”
祝融點了點頭,說道:“當然聽說過。後來,因爲這件事,你才發兵攻打了牂柯,還讓我阿爹做了太守。”
劉欣臉色沉痛地說道:“當年我在這座山上暗藏了兩百名士兵,作爲接應,結果他們全都遭了朱褒的毒手,若不是領頭的王威冒死前來報信,只怕連我也要遭了他的暗算。這些士兵都是爲了保全我的性命而犧牲的,我剛纔那三個頭就是磕給他們的,只恨當時不能以身相代,可惜了我大漢王朝的好兒郎啊!”
他這番話雖然只是對着祝融一個人聽的,卻已經傳入了身邊士兵的耳朵裡,聽到的人無不爲之動容,本來鴉雀無聲的行軍隊伍漸漸發出一陣騷動。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盡人皆知。
在那個年代,一個普通士兵死了也就死了,就算是在劉欣的軍隊中,頂多也就是撫卹能夠多一點、榮譽高一點、家屬的待遇好一點而已,誰也不敢去奢求長官會爲他們傷心落淚。更沒有人會想到,身居如此高位的劉欣會屈膝向他們磕頭祭拜。
士爲知己者死。這些士兵都是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他們來自社會的各個階層,有農民,有商賈,有工匠,甚至還有乞丐和農奴,按照當時的標準,沒有一個人可以夠格稱之爲“士”。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們表達自己的情感,一種發自內心的願意爲那些尊重自己的人獻出生命的情感。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主公萬歲!”
萬歲這個詞是皇帝專享的,是不可以隨便亂喊的。當這一聲傳出來的時候,整個隊伍突然陷入一片沉寂。突然,上萬名士兵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萬歲!萬歲!”的吶喊聲山呼海嘯般地響起,迴盪在羣山之間,驚飛了叢林中的鳥雀。
劉欣剛纔磕那三個頭並非做作,而是完全發自內心的。他和這些士兵們一樣,都曾經生活在社會的底層。但是劉欣認爲,生命的尊嚴是沒有區別的,都同樣應當受到尊重。看着眼前黑壓壓跪了一地的士兵,劉欣無奈地將手一舞,大聲說道:“將士們!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那些爲了大漢王朝的復興獻出生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他們才應該千秋萬代、永垂不朽!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讓烈士們的血白流!讓我們爲了大漢的復興一起戰鬥吧!”
“戰鬥!戰鬥!”
士兵們興奮地揮舞着手中的刀槍,士氣高漲到了極點。
這是一場意想不到的動員,隊伍行進的速度明顯加快了,所有人都憋了一口氣,要給那些試圖分裂大漢疆土的人以迎頭痛擊。就連祝融看向劉欣的目光裡也充滿了崇拜。
到了正午時分,聞訊趕到的當地裡長、村民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這些人當中也有許多蠻族百姓。經過幾年的發展,牂柯的經濟大有起色,百姓生活好了,漢蠻一家的政策也漸漸深入人心。而這一些完全應當歸功於劉欣,聽說劉欣到來,漢蠻兩族的百姓們自然是歡呼雀躍。
愛民而不擾民是劉欣的一慣作風,對於老百姓這番熱情,劉欣都是一一婉言謝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勸走了這些老百姓。說得不好聽,他今天剛剛在士兵面前豎立起高大的形象,怎麼能夠現在就搞起特殊化來呢。再說了,士兵們已經開始埋鍋造飯,要不了一會兒功夫,他同樣可以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只不過沒有那麼可口而已。
說得口乾舌燥的劉欣,剛剛坐了下來想要喘口氣,便聞到一股肉香,他只當是哪個士兵嘴饞,偷偷烤了野味。對於這種事情,劉欣一般不去過問。不過,他既是個超級大廚,又是個頂級的美食家。聞着香味,劉欣忍不住用鼻子使勁嗅了嗅,暗暗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恩,是烤肉,還是用松枝烤的,聞起來不錯,只是不知道火候掌握得怎麼樣。”
突聽身後一個銀鈴般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哥,想知道火候好不好,你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劉欣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在說話了,這才記起祝融在路上打的那隻錦雞,不由暗道可惜,那麼漂亮的一隻錦雞,要是拿回家做成標本給孩子們看看多好啊。
果然,一隻光溜溜、油乎乎的烤雞已經伸到了他的面前。劉欣是個行家,光從賣相上看,這雞烤得就不賴,還有那濃郁的香氣,叫人聞着就食指大動,不禁讚道:“祝姑娘,這是你烤的?想不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那還用說,我會得可多了,我還會烤野兔、烤青蛙、烤小魚。”祝融得意洋洋地轉到前面來,撕下一條雞腿遞到劉欣眼前說道,“怎麼樣?香不香?你答應我一件事情,這條雞腿就送給你了。”
劉欣剛想伸手去接,聽到這句話只得又縮了回來,訕訕地說道:“你在我們家白吃白住了那麼多天,現在吃你一條雞腿都要講條件,真是人心不古啊。說吧,什麼事。”
祝融臉上突然飛起一朵紅雲,囁嚅道:“以後不要再姑娘姑娘地叫我了,就叫我阿妹好不好?”
劉欣知道,在蠻族的風俗習慣中,阿哥阿妹是有特別意義的。不過他也不想讓祝融難堪,何況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誰能夠殺死孟獲,就算現在叫她阿妹應該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於是一把搶過那條雞腿,說道:“行,讓我先嚐嘗阿妹的手藝如何。”
祝融頓時高興起來,說道:“阿哥,你要是覺得好吃,這一條也留給你。”
“阿妹,我的飯量有限,一條雞腿已經夠了,你還是留着自己吃吧。”劉欣知道祝融的飯量大得出奇,足足能頂他三四個,君子不奪人所好,能從她嘴裡搶下一條雞腿也該知足,他一邊說着,一邊抓起雞腿咬了一口,連聲說道,“恩,不錯,不錯,外焦內嫩,火候掌握得正正好,只是好像少了點什麼?恩,對了,要是能夠再撒點鹽那就完美了。”
“鹽巴在我們蠻族可是稀罕物,所以我們烤東西的時候都捨不得放的。”祝融顯然對於劉欣最後一句點評不以爲然,不過,看在之前讚美的份上,還是說道,“如果你喜歡,以後烤的時候我放上那麼一丁點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