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完諸葛宸先行呈遞上來的奏本,半晌沒說話只是把奏本攤開放在書案上。“啓奏萬歲爺,時辰到了。”汪灝弓着腰進來:“都在外頭候着呢。”
“嗯。”皇帝沉吟了一炷香的功夫:“諸葛宸早朝以後,到朕的御書房去。”
“奴婢遵旨。”汪灝在皇帝身邊日久,以前只是覺得皇帝對丞相夫人也就是管二小姐不同,什麼事只要是她來了就會很不一樣,怎麼最近對一向忌諱的丞相也變得不一樣了?就連上元佳節都還記着放賞,要知道就是後宮妃嬪,除了幾個親近的以外,別說吃就是看都看不着,誰想到單單相府就拿去了不老少,可見帝王心思是最難琢磨的。
皇帝一撣衣襬,大步出了寢殿。諸葛宸不會在百官面前有任何異議,甚至會全力支持御駕親征的決定,但是他寫上來的節略中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寫了出來。還有很多別人預料不到的事情,他幾乎是事無鉅細全都想到了。看來親臨前線的時候,把這些事情交給他是可以放心的。
“微臣參見皇上。”下朝以後,君臣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御書房。諸葛宸袖子裡還隱着兩份早間剛到的軍報。總不能說皇帝方纔說完要御駕親征,緊隨其後就是兵部告急的軍報吧。這不只是讓皇帝顏面無存,更讓那些心懷叵測的陰險小人有了可乘之機。
“坐下說吧。”皇帝看他一臉鄭重:“又有軍報?”
“是,兩份六百里加急的摺子,都是前線軍報。”諸葛宸把奏本呈遞到皇帝面前:“請皇上御覽。”
皇帝接過奏本飛快看完:“這是昨晚到的?”
“是,剛打過四更天就到了。”諸葛宸點頭:“微臣謄寫奏本的時候,還不曾收到。及至收到已經寫完,只好把摺子面呈皇上,請皇上聖裁。”
“你怎麼看?”皇帝眉頭緊皺:“已經下發諭旨,即刻籌備不日發兵?”
諸葛宸略微沉思了一下:“皇上,這出兵之事非比尋常。從長計議也還從容的很,就是大將出徵也要再三斟酌。何況是君王親臨,固然是鼓舞士氣。只是皇上聖躬康泰纔是最要緊,哪怕遲延一兩日也比不上聖躬無恙。”
皇帝顯然沒想到諸葛宸會說出這番話,臉上雖然還是無動於衷的神情。不過先前跟他之間那些齟齷倒也隨着很多事情淡散了去。
“這件事容朕再想想,有軍報再說吧。兵者,國之大事。”皇帝揹着手來回踱步:“有些事情,還要斟酌。”轉過身看着他:“時候不早了,先退吧。”
“是,微臣告退。”穿着厚實的狐皮大氅,外罩着朝服。雖然還是正月十六的朔風,已經熱得滿頭大汗。
皇帝看着書案上滿滿攤開的奏本,昨晚跟皇后說起出兵之時的情形在眼前閃過。張蓮的反應是很大的,一向四平八穩就是中宮皇后身份的她,第一次說話都不利索,差點就要讓眼淚奪眶而出。說了很多話,放在從前說什麼都不會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也聽到了。
‘皇上,親臨陣前固然是好事,只是天子是萬乘之尊。就算是國家大事,也該有臣子來與主上分憂,豈有天子親臨戰陣的。’張蓮哆嗦着嘴脣,說出來的話顯得很不連貫。但是隱隱含着的淚水,還是可以看出內心的恐懼。
十五歲開始兩人就在一處,十來年夫妻。當時在東宮之時,雖然沒有易儲之憂,加上先帝的寵愛,兩人一直都是和睦相處。要在民間說起來,真的叫做舉案齊眉。她不像她妹妹那樣,什麼事都會擺在臉上。皇太后有一次說她,很是一副國母的樣子。或者是女人太端莊了就不會惹人喜歡了,想想也是:她所擔負的事情太多了。只是這麼多的后妃嬪御,真正有事還是要跟她商量。
“到昭陽宮去。”皇帝大步出了御書房,徑自往前走。汪灝趕緊跟上去,看樣子又是出了大事,最近這位主子不知道是怎麼了。跟從前都不一樣,要是以前只怕是去貴妃的建章宮。這些時候宮裡總有些風言風語出來,說是貴妃跟皇帝鬧了點彆扭。
看樣子也有點,不過汪灝也學得聰明起來。貴妃風光的時候,曾經說要汪灝把皇上的事情多多告訴她。所以皇上跟管家二小姐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傳到了建章宮。要是貴妃因爲這個跟皇上彆扭,那就真有點不值當了。
管家二小姐早已是丞相夫人,再說汪灝在皇帝身邊這麼久,要是這二位有什麼的話,第一個瞞不住的就是他。可偏偏就是沒有蛛絲馬跡可循,不論是皇帝還是丞相夫人,始終都是以禮相待。
偶然聽到皇帝提及的隻言片語才知道,這裡面有個絕大的妨礙是在長公主也就是管家大小姐身上,看得出來皇上非常惱怒她,只要是跟她能扯上關係的事情,皇帝眉宇間總是帶着不耐煩。
比如說昨晚吧,本來說的好好是在御花園看花燈,皇后有了身孕自然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當長公主姍姍來遲的時候,本來還是言語間和煦的皇帝馬上面露不悅,接着關心皇后的機會,略略說了兩句,就跟皇后一起回了昭陽宮。剩下長公主跟一干低級嬪御留在那兒吹冷風。
“汪灝”皇帝不耐煩地聲音傳來,一個勁兒還在那兒胡思亂想的汪灝馬上回過神:“是,奴婢在。”
“傳太醫給皇后請平安脈,順道去貴妃那邊看看。要是貴妃閒着沒事,就說朕在昭陽宮。叫她過來。”
“奴婢遵旨。”汪灝忙不迭地答應了,把手裡一直握着的拂塵插在腰間,轉身就往太醫局跑去。
皇帝揹着手慢慢往前走,除了呼嘯的北風還在不住刮過,根本看不出還在正月裡。“你是那個宮裡的?”前面一個小黃門太監在那裡探頭探腦,皇帝的驟然出現嚇得小太監幾乎跌倒在地:“皇……皇上,萬歲萬萬歲。”
“哪個宮裡的?”忍不住再問了一句,皇帝臉色始終冷凝着。
“奴婢是長公主宮裡的。”小太監哆哆嗦嗦磕了個頭:“奴才奉了長公主的口諭,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皇帝早就聽說管岫筠在宮裡住着,頗喜歡跟張蓮姐妹來往。甚至有些到了諂媚的地步,雖說從前就認識,而且走得很近。只是說起來,還真是不如她妹妹來得親近。皇后曾經在面前對那個人讚不絕口,卻始終沒有給過管岫筠一句好話。只是後來管岫筠出閣的時候,纔算是說了兩句周旋的話,怎麼這次回來就變了樣子。可見人心不可測。
“長公主在哪裡?”皇帝望着遠處,要不是因爲她惹下這麼大的麻煩,這次的親征或可避免,管昕昀也不至於在軍前吃緊。亦不會有兩下夾攻的事情發生,以前都說管岫筠識大體,就是宗室裡差不多的郡主都趕不上她。可恰恰就是這個最識大體的管岫筠,惹下的禍事是誰也比不上的。
“回萬歲爺的話,長公主方纔伺候皇太后用過午後小點。在自己寢殿裡做針線呢。”小太監在皇帝面前不敢說瞎話,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回話。
“傳朕的話,讓長公主到皇后宮裡去,朕有話囑咐她。”皇帝揹着手,想了想:“什麼都不許胡亂傳話,若是皇太后問起來,就說朕留長公主在皇后那邊用晚膳。”
“是,奴婢遵旨。”小太監磕了個頭,慌不迭往長信宮那邊跑。
皇帝臉色冷凝,緩緩往前走。走了沒多遠,張薇帶着小宮女也急着到皇后那邊去。剛進了後宮大門,迎面遇上皇帝:“臣妾給皇上請安。”不管是冷徹肌骨的石子路,已經跪了下去。
“起來回話,地上涼。”皇帝立住腳:“紋紋呢?”
“紋紋跟殿下一處玩呢,臣妾這就叫人去把紋紋接來。”張薇好些時候沒見到皇帝,看到皇帝和顏悅色跟自己說話,鼻子都有些堵住了,說話急促而縮瑟。
“晚膳時候再過來,朕有正經事要跟你們姊妹說。”皇帝擺手:“怎麼着,朕聽皇后說你病了。好了?”
“着了風寒,吃了兩劑藥好多了。”張薇跟在皇帝后面,微微低着頭往前走。
皇帝不着痕跡地看了她一眼,很久以前她就是這樣子跟在自己後面,甚至會扯着自己的袍袖,說要到東宮去玩,後來真的就跟着去了東宮。只是等她到了身邊的時候,已經不是東宮太子了。
一下站住腳,張薇沒注意頓時撞到皇帝身上,猛地擡起頭看着皇帝:“皇上?”
“想什麼,這麼出神?”皇帝望着若有所思的張薇:“朕倒是很有些時候沒見到你這樣子了,從前你倒是常這樣發呆。最愛坐在東宮書房裡,手邊必然有一碟你最喜歡的零嘴,是不是?”
“皇上還記得?”張薇眼圈紅了,以爲自己在皇帝這兒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矚目。至少自己不是皇后,不能像姐姐那樣擁有至高的權利,也不像是那些嬪妃,可以不顧身份,在皇帝面前諂媚邀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