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高聳入雲的幻空山,就那樣支離破碎,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山石從山體分離,掉落在下方那巨大的鉅鹿澤中,濺起巨大的浪頭。
明明本應該是晴朗的天氣,然而此刻的天空,卻絕不能以正常來形容,烏雲密佈的天空中,一驚鴻般的白雷如怒濤般籠罩着整個幻空山,與那從幻空山山體上席捲而出的,赤血色的雷霆死死糾纏着。
忽然,那兩種顏色不同的白雷與赤雷化作了兩條騰空的怒龍,巨大的身軀盤橫在幻空山的山體上,一邊將偌大的山體傾軋地支離破碎,一邊怒吼着相互撕咬着,那如天崩地裂一般的壓迫力,縱然是唐周、天劍恢恢以及地劍輸耳,也只感覺心中一陣發毛。
“乖乖,嚇煞輸耳大爺了……”
瞠目結舌地遠遠瞧着這一幕,地劍輸耳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本來他還對第五宮元毫不客氣地將他們趕下山而帶有幾分不滿,覺得是第五宮元小瞧了他們,可如今親眼瞧見這一幕,他這才冷汗淋漓地暗暗慶幸,慶幸他們早早地下了山。
這等非人的戰鬥,那絕對不是凡人能夠抵擋地住的,就算他輸耳有成爲半仙之軀的潛力,要匹敵這等強勁的威力恐怕也要再十年左右的光景。
第五宮元與張解,這兩位絕對算是當時代最厲害的兩位半仙之人,他們的拼鬥整整持續了有一炷香工夫,期間兩種大相庭徑的雷霆將整個天空染地半白半赤,彷彿天空都要被它們所割斷。
轟隆一聲,整座幻空山直接碎了大半。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甚至就連四周的天空,那明明空無一物的懸立空間,竟也變得彷彿水晶、玻璃般,咔嚓咔嚓地崩碎,隨風飄散。
異象崩潰了!這片由大自然巧然天成、鬼斧神工般的幻境。終於在兩股強大的力量面前崩碎了。
“呼——”
一陣微風拂過三人臉龐,第五宮元消瘦的身子顯現在他們面前。與方纔相比,這位大漢朝的國師此刻顯得狼狽許多,身上的青蒼祥雲道袍隨處可見被雷霆劈中的痕跡,散發着絲絲焦味。但是細瞧這位方仙道的掌教,卻不見有什麼傷勢。頂多看起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比起以往虛弱一些罷了。
暗暗嚥了嚥唾沫,地劍輸耳竟是不敢再向之前那樣直呼第五宮元爲“第五老兒”。舔舔嘴脣表情異常地問道,“那個……國師,解決了?”
第五宮元此時正默默吸氣呼氣調理着氣機,聞言瞥了一眼輸耳,面無表情地說道,“未得全功,張角負偶頑抗,以赤雷擊碎幻境。欲趁機與貧道共葬於此,玉石俱焚……”
唐周、天劍恢恢與地劍輸耳三人對視了一眼,不由得愣了。
張角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欲與第五宮元玉石俱焚,可第五宮元竟搶先一步脫困而出,這意味着什麼?
這是不是意味着,縱然是有天道庇護的第五宮元,實際上也並非是不死之身……
他,也會死!
一想到這裡。三人的胸膛不由得變得火熱,倒不是說他們對第五宮元心懷着什麼歹意。只不過是第五宮元平時展現的實力太過於強勁,尤其是方纔。致使唐周、天劍恢恢與地劍輸耳下意識地將他劃離了凡人的範疇。如今乍一聽第五宮元自滅威風的話,他們又豈能做到無動於衷?
第五宮元倒是並沒有在意三人怪異的眼神,眼下的他,用全部的神識掃過附近一帶所有的活物,只要張解有任何逃離此地的跡象,他立馬會化作清風追殺過去。想想也是,刨除這片天然存在的幻境在,作爲天道代言人的第五宮元要找一個人,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出乎第五宮元意料的是,他的神識終究也沒有掃到重傷的張解逃離此地,哪怕是用遁法的痕跡也沒有找到。
隨着原本高聳如雲的幻空山陸續崩離,化作無數的亂石葬入鉅鹿澤,第五宮元面無表情的臉色逐漸好看了許多。
這時,天劍恢恢在旁皺眉問道,“國師,那真的是張角麼?……即是張角,爲何唐周遲遲難以相認?”
聽了這話,唐周亦目不轉睛地望着第五宮元,希望得到答案。畢竟他方纔在瞧見那張解時,也不覺得那就是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太平道領袖張角,雖然說感覺上的確有些熟悉,但是,的的確確是兩個不同的人。
何以第五宮元這般斷定?
見天劍恢恢與唐周皆疑惑地望着自己,第五宮元沉吟了片刻,這才幽幽地嘆息道,“此乃張角金蟬脫殼之謀!”
“……”唐週三人沒有說話,只是望着第五宮元,因爲他們知道第五宮元還未說完。
果不其然,第五宮元在望了一眼遠處的幻空山後,沉聲說道,“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定數,一啄一飲莫非前定,大漢朝至如今這等疲弱屬定數,太平道起事註定失敗亦屬定數,天道之下,莫非棋子,所謂罔替,亦不過是無數棋子環環相扣,推演之後……十五年之前,張角僥倖獲得三卷仙書,勤加研習,練就一身強橫道法,那時的他,就已經曉得他日後會創立太平道,並且太平道也終將覆滅……”
“既然明知此事,那爲何張角還要創立太平道?”地劍輸耳忍不住疑惑問道。
“因爲此乃定數!”第五宮元幽幽地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張角極賦睿智,他明白他所創立的太平道不過是天道欲借他之手,向愈加疲弱腐朽的大漢朝注入一絲活力。以免大漢朝在氣運未盡時便自毀於蕭牆……他只是一枚棋子,貧道明白,他也明白……他欲反抗,但是,睿智的他很清楚身爲凡人的他註定無法抗拒天道的幕後推手。因此,他選擇了暫時的順從……此人真乃天縱之才,苦思冥想之下,終於被他抓到了一個破綻,一個天道的破綻……”
“……”唐周、恢恢、輸耳三人聞言面色一震,顯然是被這番話所震驚了。
天道。竟也有破綻?!
“不錯!縱然是天道,亦有破綻!因爲天道只重大勢,不論小節。”第五宮元面色一頓,沉聲說道,“在這一樁樁環環相扣的歷史進程中。他張角並不需要當面與天道爲敵,他只要以巧力改變其中一個環節,或者幾個環節,那麼,整個歷史進程便會徹底改變……可問題是,活在天道‘天目’之下的凡人,未得生便知其死,如何欺瞞天道?”
“張煌……”聽到這裡。地劍輸耳的臉微微有些變色。
“不錯,正是張煌!”第五宮元望了一眼地劍輸耳,正色說道。“太平道因爲張角的死而覆滅,但張角卻並非因爲太平道的覆滅而死,他張角的死,是定數!是天道定下的,而這,恰恰便是張角最希望改變的最關鍵一環。……起初。張角將希望放在張煌身上,希望張煌可以改變他在天道推演的歷史進程中‘必死’的關鍵一環。畢竟此子乃這世間唯一的變數。……但是,張角的睿智。註定他絕不會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對此事毫無所知的稚子,於是,他暗中想出了另外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越聽越投入的唐周皺眉問道。
“……”第五宮元深深望了一眼唐周,沉聲說道,“我玄門道家有一門法術,叫《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唐周聞言一愣。
身外化身,指的是用道法憑空變出一個與本尊一模一樣的身體。若不額外灌注道力,那充其量就是一個障眼法般的幻象;可若是額外灌注的道力,那麼,身外化身那就是比剪紙爲人、撒豆成兵更加玄妙而厲害的道法,畢竟前者變出來的是同樣擁有道力、可以施展種種道法的化身,可不是剪紙爲人、撒豆成兵那種弱不禁風的傀儡小卒子可比。
“依靠身外化身就可以逃過‘必死’的一環?”唐周表情怪異的問道。
面對着唐周的疑問,第五宮元反問道,“尋常的身外化身當然辦不到,可若是那張角在額外向化身灌注道力的同時,將自己一部分的意識也分離了出去呢?”(覺得孩子在浴缸裡游泳動作相當搞笑的小雷語:道書很早就有神識與意識的相關理論,其中神識爲先天,意識爲後天。嬰兒剛出生的時候,靈智未開,神識佔據主要地位;而隨着嬰兒漸漸長大,開啓靈智,逐步產生了自我意識,神識便隨之衰弱。所以說,一般道人修道修的是先天之境,也就是神識。據作者初步瞭解皮毛,神識基本上就是一個萬能的存在,啥都能做。)
“一部分的意識……”唐周的表情頓時就變了。
要知道像什麼意識昏迷、意識混亂,那都是後世的說法,在古代就只有一個稱呼,那就是失魂。常常可以見到一些小說中的主角在穿越後裝失憶,弄得一副意識混亂的樣子,然後別人就會說,你這小子是不是得失魂症了。
由此可見,人的意識,它就是魂!(這樣解釋的話,魂應該是後天形成,那魄是什麼呢?只是據說魄應該是依附於身體的,因爲它很沉,很輕盈的魂不一樣。具體如何,作者還在鑽研解析資料。)
也難怪唐周變顏變色,畢竟第五宮元的話是在說,張角將自身的魂分割成了幾部分,將它們與道力一同灌注到了化身當中。雖然說這種解釋聽着叫人毛骨悚然之餘亦目瞪口呆,但是細細推敲起來,倒是可以解釋爲何那張解在感覺上頗爲接近張角,但是與張角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張解、張臶、張讓……倘若貧道沒有猜錯的話,張角定是將自身全部的精華平分給了這三個人。張讓作爲大漢朝皇帝身邊的十常侍,黨同伐異,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顯然易見,張讓是繼承了張角的‘惡念’;而張臶具一身強大的道力,卻無絲毫貪慾,無私爲鉅鹿等地百姓治病,顯然是繼承了張角的‘善念’。……如此看來,那張解也不難猜測了,他必定是繼承了張角的‘自欲’,即‘執念’,換句話說,他纔是最最關鍵的一人,刨除了他,就算貧道殺那張臶上萬次,也改變不了……”
說到這裡,第五宮元意識到身邊的三人並不知這個世界已重置過三萬六千回,遂當即住口,依舊目視着那坍塌大半的幻空山。
刺眼的雷霆漸漸消散,緊接着,天空中的烏雲亦陸續散開,終於有幾縷陽光照在方纔有如黑夜一般的鉅鹿澤上。此時再看幻空山,那座高聳入雲的山巒,竟在第五宮元與張解的道法爭鬥下成爲了最直接的犧牲,被強大的力量徹底擊碎崩塌,被擊成了無數亂石,葬入了廣闊的鉅鹿澤水下,捲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水漩渦。
可即便如此,那張解依舊沒有露面,彷彿他也明白他此番必死無疑,也不再做無謂的反抗。
目不轉睛地望着前方遠處,第五宮元在心中喃喃說道。雖然他並不相信有膽量逆天而行的張角會如此輕易地叫他得手,叫他贏得這場劫爭的最終勝利,但是最爲關鍵的“執念”張解毫無異動,第五宮元也猜不透張角之前究竟盤算着什麼。
天象證明,似乎就算是天道,也認定這場劫爭是他第五宮元贏了,因此,此地亂糟糟的詭異天象逐漸退散,但是具備凡人睿智與直覺的第五宮元,卻隱隱感覺此事還哪裡有些蹊蹺,但遺憾的是,就算是他也說不上來。
第五宮元不會知道,被他以及天道認定已經徹底輸了的張解,此時正拖着重傷難治的身體,艱難地靠着一塊石頭坐下,嘴角掛着幾分莫名的冷笑,對幻空山山體的轟然崩塌而視若無睹。
忽然,在他前方的山泥地一陣涌動,隨即,一大灘爛泥涌了出來,迅速地塑形成一個人,駭然便是曾經在廣陵郡暗助張煌等人殺死了叛軍主帥申滎,隨後又在鉅鹿縣附近偷襲殺死了張臶的,那個讓張煌怎麼也看不透底細的神秘斗篷人。
“煌兒……”張解的眼中閃過一絲代表着訣別的哀傷,旋即,他擡頭望向已走至跟前的那名那名神秘斗篷人,悲哀的眼神逐漸被綻放着絲絲神采的堅毅所取代。
“之後……就一切都拜託你了。”
誠懇而飽含期待地留下一句囑咐,張解徐徐地閉上了眼睛。
“……”神秘斗篷人默默地單膝跪地,低着頭向張解行了一禮。隨即,他站起身,右手猛然抓入了張解的胸膛。
從始至終,皆瞧不清這個神秘而不知底細與模樣的傢伙究竟是什麼表情。
“轟——”
記載了張煌十五年記憶的幻空山,終於徹底崩潰,整個葬入了鉅鹿澤底。
從此,鉅鹿澤不復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