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帝國不同於以往的王朝,它的制度幾乎複製滅亡的大秦帝國,再往前數就是春秋戰國以及更古老的夏商周三代,至於更早那可是神話時代的三皇五帝,乍一聽起來那個上古時代距離很遙遠,其實相隔也就二千多年而已。
沒有可借鑑的成功經驗,這是大漢帝國的皇帝最爲頭疼的麻煩,到底怎樣治理國家,怎樣讓士民安居樂業,怎樣避免國家崩潰重複亡秦所犯過的大錯,這是大漢帝國每一代天子都在努力思考和尋找的。
未央宮裡天子很煩惱,平陽府中曹時也很憂愁。
寒冬臘月的天裡冰雪覆蓋,往返京師與侯府十分不變,陽信公主對他抱怨好多次,又提起當初不願在北闕甲第的故事,後悔當初留在城裡也不必承受來回奔波之苦。
陽信公主的抱怨到不算大事,章武侯竇完給他出了個大難題,渭河邊的那塊地是終於肯鬆口了,但是他要出來的價格差點嚇死人。
聽到這報價,向來脾氣不錯的曹時,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你說渭河邊那塊地每畝6000錢,他怎麼不去搶!這500頃地豈不是要3億錢,等於3萬金,他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在下磨破嘴皮也沒能讓價格降低一文,在下有愧於君侯的期望。”樊它廣很鬱悶,章武侯竇完八成是摸出他們的心思,打定主意要坐地起價不讓一文錢,就這塊地你愛買就買,不買滾蛋。
曹時氣呼呼道:“這個章武侯獅子大開口,有點不識好歹啊!”
京師長安是天下重地,城中地價昂貴也不奇怪,城外的耕地貴者七八千錢便宜的只有兩三千錢,距離京師越近耕地也就越貴,不沾馳道或者京師河道的都很便宜,侯府所在的地方不算特別好,雖然毗鄰渭河與官道卻距離很遠,地價還要比周圍的陵邑耕田還要略便宜一點。
樊它廣也沒有辦法,章武侯畢竟是竇家外戚而有本錢恣意妄爲,強龍不壓地頭蛇,平陽侯府雖然名聲很大,卻不好惹風光無限的外戚竇家,章武侯敢開出每畝6000錢的天價,預示着這塊地沒有想象中那麼好拿。
曹時卻不這麼看,距離春天到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現在買下地還來得及趕上春天到來前的整飭土地,再晚幾個月過了春天這一年又要白費,鬼才知道天子能不能撐到後年春暖花開時,萬一天子有個三長兩短接下來就是太子劉徹繼位,以他目前身份難說劉徹會把他放在什麼位置上出力,所以他要趁着此時趕快把土地的事情落實。
章武侯的要價曹時給不起,平陽侯府家底存金一共也就四萬多金,拿出來買塊溢價一倍多的耕地是非常吃虧的,這個地價完全可以在長安就近選擇更好的土地,但是他又不想買一塊相隔十幾裡的飛地,3億錢的總價放在河東可以買下1800頃上田。
正苦惱着,僕役提醒他到了赴宴的時間,他就帶着氣離開府邸前往長安赴列侯酒宴,在酒宴上大發脾氣抱怨章武侯不識好歹,竟然坐地起價拿捏他。
貰侯傅遺笑着說道:“竇家在京師囤積不少耕地了吧?關內侯合法佔田95頃,咱們列侯雖然沒有明確規定,但是千戶侯不得超過200頃,萬戶侯不得超過500頃的規矩還是有的,一個小小的章武侯在城東至少有2000頃上田,城西至少還有一千多頃地,他是不清楚天子對下達的佔田禁令,還是有恃無恐不怕懲戒?”
灌強放聲大笑:“他怕個屁,上面有竇太后罩着,哪家御史不開眼敢彈劾竇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列侯們紛紛大笑起來,自從十幾年前曾經風光許久的薄家完蛋,就輪到竇家就成爲天字一號外戚家族,當今的竇太后有着不遜於薄太后的長壽,但是卻沒有薄太后那顆寬廣的心胸,敢找竇家人茬會被老太太記恨一輩子。
這條鐵律無人能擋,哪怕是漢景帝招惹上竇太后最喜歡的小兒子竇武,那也是被整的痛不欲生只好委曲求全的奉承着,蒼鷹郅都只不過順着天子的意圖除掉廢太子劉榮,就被老太太記住名字千方百計要弄死他,結果郅都還真就被弄死了。
有如此強大的戰績在前面擺着,曹時也沒有膽量輕易招惹竇太后家的親眷,生怕一不留神被竇家老太太記恨上,即使只用最輕的小懲大誡也要回頭土臉。
繒隰一臉的疑問:“人人都說趙禹一意孤行,他怎麼不去彈劾一狀?”
“咦,你這是個好主意啊!京師裡也只有這一根筋敢去觸碰竇家的逆鱗,不過招數是損了點,竇家吃大虧會要了趙禹的小命。”周左車撇了撇嘴,意味深長地笑道:“館陶長公主正想報仇,趙禹落在他手裡必死無疑。”
陳何左右打量,確認沒有北軍正卒突然冒出來,嘿笑道:“怕他做甚,不就是天子豢養的一條狗,誰殺不是殺?長信宮那個老太太前一陣子不是才殺了條老狗,這條也送去殺了便是,泄了館陶那老婆娘的陰憤也是好事。”
“說的好,這事我舉雙手贊成,子壽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吧!”列侯們慫恿着說道。
幾個列侯瞎起鬨,曹時很是無語,動輒殺人陷害也有太沒節操了點,但這就是列侯們的處事風格。
他們橫行長安百無禁忌,絲毫不懼三公九卿,郅都在時稍有收斂,郅都被殺連夜歡慶通宵達旦,斷去後援的中尉寧成在列侯眼裡不過是隻秋後的螞蚱,早已不足爲懼。
散了酒宴,散了酒宴起身登上馬車,忽然發現馬車裡多出一個陌生人。
曹時微微一怔,旋即恢復正常姿態安坐,馬車緩緩移動帶着車內人離開長安城。
待灞城門漸漸遠去,那陌生人才開口說話:“君侯不慌不忙處變不驚,實在出乎在下的意料,果然是能成大事者的胸襟。”
“我雖不才,但是能夠悄無聲息登上我這輛的人,長安城裡即便有也不會超過一手之數,閣下雖然身強體壯留下常年習練弓馬之術的痕跡,但是想無聲無息的瞞過孫起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是侯府的故人。”
一陣冷風吹來,厚厚的布簾被吹開一角,馬車裡滲入明亮的陽光,露出一張樸實無華的中年人面龐,只見他微微一笑感嘆道:“君侯心思縝密,只從短暫的觀察看出在下的身份,又一次出乎在下的意料之外。”
孫起在馬車外低聲解釋道:“君侯,此人便是丞相長史趙涉,故條侯周亞夫的心腹,其在軍中與先公(曹奇)多有來往,因而識得。”
“你是獻計出武關入洛陽的趙涉!”曹時也是大吃一驚,此人在吳楚七國之亂初期幫助周亞夫躲過吳王的埋伏,順利的抵達雒陽武庫調撥軍備差遣兵馬,而後屢次獻計而立功封爲中護軍,戰後隨周亞夫入丞相府任職,這是鐵桿的周亞夫心腹。
趙涉稽首行禮道:“說來慚愧,丞相去職後在下就閒居少上造府內,謀救丞相費盡心機而不可得,反倒不如君侯三言兩句起到更大的作用,在下替少上造感謝君侯的鼎力相助,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君侯滿足。”
咕咚!
曹時的嗓子乾澀勉強吞嚥口水也無濟於事,萬萬沒想到趙涉竟然知曉他的秘密,從他的語氣裡判斷出兩件密事都被他掌握,原以爲周復一族橫死就已經了結了那段因果,卻沒想到周復背後還藏着一個趙涉!
秘密被人抓在手裡是什麼感覺?簡直連死的人都有了,那一刻千百個念頭在腦海裡閃爍,曹時的目光時而陰沉,時而驚懼,時而又殺氣騰騰。
趙涉是何等的聰明,呵呵一笑安慰道:“君侯不必過度擔憂,在下向泰一神發誓,知道這個秘密的如今只有馬車上的三個人,除此之外世上沒有第四個人知曉!在下知道您袖中藏着一柄鋒利的匕首,君侯若想動手,匕首儘管往在下的心口扎。”
馬車忽然放緩了速度,車外的孫起彷彿在等待他的命令,只需要一聲令下趙涉就會命喪當場,趙涉反而面色不變靜靜的坐在那裡,嘴角還噙着善意的微笑。
曹時的腦海裡反覆掙扎,他不敢確定趙涉是否在詐他,選擇了最穩妥的做法:“說吧!有什麼希望,我會盡全力滿足你的。”
“在下受人重託,希望君侯能收留兩個襁褓稚兒在府裡成長,在下還希望藉助侯府的力量悄悄的前往邊郡。”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就在此時,他才注意到馬車的角落裡,兩個包被裹住的小嬰兒在呼呼大睡,曹時面色鐵青:“少上造家的遺孤?”
“正是,少上造的嫡子年長無法金蟬脫殼,在下只好將少上造家的幼子幼女帶出來,藏匿在長安城裡多日才找到機會與君侯一晤,他們是絳侯家嫡脈的最後生還者。”趙涉側過臉看向馬車裡的小嬰兒,臉上流露出哀傷和憐愛之色。
他面無表情也不想答話,等待趙涉收斂心神又問道:“你去邊郡做什麼?”
“北上入匈奴。”
曹時雙眼圓睜怒髮衝冠道:“你這是要叛漢!報仇雪恨是古之長情,可畢竟是漢家後裔,怎麼可以去做叛漢投靠匈奴人的不忠不義之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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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漢高祖是俗稱,劉邦廟號太祖,諡高,合稱太祖高皇帝。劉恆是太宗文皇帝,劉徹是世宗武皇帝,劉詢是中宗宣皇帝,這是西漢僅有的四個廟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