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升城,韃靼王庭。
俺答王忽然一巴掌拍在面前的矮几上,大怒道:“欺人太甚!”
“怎麼了?”在他側面坐着的白蓮教主趙全問道。
“你看看,大明天子居然恐嚇我,說是打算撤回外交使團。”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趙全問道。
“你自己看吧。”俺答王道。
趙全接過俺答王遞過來的卷軸,那是一封大明的國書,居然使用聖旨的樣式,這也是俺答王感覺受辱的原因之一。
趙全看了一遍,笑道:“這不過是警告罷了,並沒有真的要撤回外交使團。”
他是聽說明朝給王庭發來一封國書,所以急忙過來看個究竟。
“哲罕和蒙諾這兩個畜生利慾薰心,做出搶劫外交使團的蠢事,居然還下三濫的勾結起流寇來,這次可是被人家抓了個現形,不僅破壞我的計劃,還讓我丟盡了臉面。”俺答王越說越氣,恨不得把哲罕、蒙諾兩人馬上提來,亂刀砍死。
對付明人他並不生氣,恨的是這兩個傢伙居然勾結流寇,這實在是超出底線了。另外打劫外交使團會連帶着引發明朝的報復,報復的對象自然就是小王子把漢那吉,這纔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這件事其實是我交代他們做的,不能怪他們,只是他們部署不得力。”趙全坦然承認。
“什麼?國師,你這是爲何?”俺答王大驚。
其實,即使趙全不主動承認,俺答王也已經猜出了七八分,哲罕和蒙諾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絕對不敢違揹他的將令,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指使,而能夠讓這兩人不怕違背君命的只有一個人:白蓮教主趙全。
“我是爲了打擊那個欽差大臣的銳氣,給他來個下馬威。”趙全笑道。
“可是,這個欽差好像猜到了國師的意圖啊。”俺答王話中有話。
“搶劫欽差的財物連帶着消滅那些護衛,目的是剪除欽差大臣的羽翼,讓他們不得不完全依靠我們的保護,隨後再一步步採取攻心之策,等他們到了板升城,整個集團基本喪失了對抗意志,只能聽憑我們的擺佈。”趙全還沉浸在自己的美好遐想之中。
“國師這事做的有些冒失了,咱們有人質在人家手上,這樣的事以後不要再做了,不然我那孫兒的處境可就不妙了。”俺答王嘆息道。
“這件事也出乎我的意外,原以爲可以輕鬆收拾他們,卻沒想到會被那個小欽差識破。我知道大汗不會同意我的做法,就沒先徵求您的意見。”趙全笑道。
俺答王有些惱火又有些無奈,惱火的是趙全居然能暗中命令他的心腹愛將,這是嚴重的僭越行爲,不過他明白趙全並無二心,否則不敢如此明目張膽。
事出有因。多年來俺答王對趙全言聽計從,導致將領們對趙全的吩咐也視若君令,甚至不惜違背俺答王的命令行事,這在王庭已經形成了習慣。
俺答王的心裡有些不舒服,不過表面上沒有露出來。
趙全明白自己這一回做得有些過頭了,因爲牽涉到了小王子的安全,但他相信俺答王會體諒他的苦心。說到底,他的魯莽行動,目的還是爲了俺答王的利益,儘管事情出了紕漏,他也很是坦然,絲毫沒有負疚的意思。
“大汗,我認爲還是想要想辦法消滅欽差大臣的衛隊,現在他的人馬停在原地不動,明顯是在拖延時間,想要拖延咱們的秋季攻勢,他以爲只要咱們還想談判,就無法發動進攻。”趙全道。
“秋季攻勢早已佈置停當,任何事都阻攔不了,除非在這之前,這個欽差大臣會識趣地在咱們議定的條約上簽字。”俺答王還是很有霸氣。
“可是一旦咱們發起對長城的攻擊,明軍一萬人的衛隊怎麼處理?咱們至少需要兩萬的精兵來看住他們,這將打亂咱們秋季攻勢的部署。”趙全提醒道。
“需要兩萬人?”俺答王也頭疼了。
他現在最缺乏的就是人手了,表面上他能調動的大軍至少在二十萬以上,如果再徵調一些小部落的人湊湊,也可稱之爲三十萬大軍,但那些強行徵調來的小部落的人手,戰鬥力很弱,根本就沒法跟他的精銳部隊相比,充其量也就是管理一下後勤,對戰勢的輸贏影響不大。
而且他還得時刻防範着來自瓦剌和兀良哈的威脅,這兩個大族可是時刻瞄着他,只要有機會在背後暗算,絕對不會手軟。
“如何才能名正言順除掉這支衛隊,卻又不影響到我孫兒的處境呢?”俺答王皺眉不展。
在他而言,哪怕就是取消已經佈置好的秋季攻勢,也不能置自己的孫子於險地。另外他心裡還有一線期待,就是能夠順利地跟明朝朝廷達成協議,然後通過內地輸入的各種物資來壯大自己,集中全力把瓦剌和兀良哈這兩個心腹之患徹底征服。
所以他纔不惜派出自己的孫子作爲人質前往內地,就是想表明自己的誠意。
原本在他的計劃中,況且等人已經差不多到了板升城,雙方應該已經坐到了談判桌上,這樣不管談判時間有多長,總能在他準備發起的秋季攻勢前結束。他可以按談判結果來選擇是否發起一場全面戰爭,那時候小王子應該已經回到關外了。
實際情況與他的想的差距很大,明朝的欽差大臣況且這一路上各種的磨蹭不說,現在居然停留在原地不動,還開起了什麼拍賣會。
若途中相安無事,俺答王會用各種辦法來催逼況且動身趕路,問題是哲罕和蒙諾鼓動流寇襲擊使團,被人抓住了把柄,連帶着他丟了臉面,實在是不好意發話催逼對方了。
“王子殿下的安全您不用多慮,我在內地的人完全可以保證他的安全。”趙全信誓旦旦道。
“不行,這樣做太危險了,不能存有僥倖心理。”俺答王搖頭。
他明白趙全的意思是要用白蓮教在內地的人把小王子轉入地下,然後偷偷護送回來,這樣朝廷就失去了握在手裡的人質。但這樣一來,談判豈不是徹底泡湯了?
更何況,若想在朝廷的圍剿追捕中逃出來,其中充滿各種變數,萬一哪裡出了岔子,他的孫兒性命不保,那等於要了他的老命。
趙全連連苦笑搖頭,在他看來做大事的人就不應該顧慮太多,哪怕犧牲一個孫子又怎麼樣?俺答王子嗣衆多,就是死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怕選不出適當的繼承人?
這話他當然不敢公開說出來,若是別的孫子,他也許能說動俺答王冒險嘗試一下,但是小王子把漢那吉是俺答王的心頭肉,俺答王絕對不肯冒險,這也就等於授人以柄了。
“那就只能繼續鼓動那些流寇了,聽說那個欽差大臣賺了不少銀子,流寇還有不眼紅的?他們當然會搶,這就不是咱們的責任了。”趙全始終不想放棄剿滅況且的念頭。
“可是……這也有麻煩,萬一朝廷心裡不忿,也鼓動他們的土匪對我孫兒下手怎麼辦?”俺答王還是覺得不妥。
趙全無奈苦笑,他現在後悔答應小王子去當這個人質了,這件事捆住了自己的手腳,幾乎無法施展任何行動。
原本這個當人質的苦差事說什麼也輪不到小王子承擔,可惜小王子醉心內地的風光還有漢人的文化,聽說有這個出使的機會,說什麼也不肯放過,非要走一趟不可,就連俺答王都勸不住。
好在大家都認爲不管談判成功與否,兩方派出的使者不會有任何風險,無論是韃靼還是朝廷,都以大國自居,這點度量都是有的。
然而沒人料到況且居然帶來一萬人的精銳護衛,這步棋攪亂了俺答王和趙全的部署。一開始,韃靼王庭拒絕這一萬人出關,況且卻就此攤牌,發出最後通牒:要麼允許他帶兵出關,要麼取消談判,他的使團即刻打道回府。
小王子把汗那吉快馬寄來書信要求俺答王放行,同時懇求俺答王給他的把兄弟況且封個韃靼的王爵。俺答王簡直是無言以對,覺得這完全是異想天開,哪怕是沒有土地部落的王爵也不能隨便亂封啊。
趙全看到來信後更是笑彎了腰身。小王子雖然是二十五六歲的人了,卻還是小孩子的心性,就連王爵都能隨便答應別人。不過趙全覺得這就是過家家,玩的,根本沒當回事。
他過後慫恿哲罕二人串通一窩蜂的人,開出招安的條件,讓這些人對付況且的衛隊。
本來他以爲況且不過是一事無成的紈絝子弟,他的衛隊也不過是樣子貨,中看不中用,雖說有一萬人,戰力肯定是戰五渣,所以哪怕只有兩三千人的流寇,足以對付他們。不料,一戰之下讓他大跌眼鏡,兩夥流寇居然被況且包圓了,還開上了拍賣俘虜的大會。
這讓他感覺有苦難言,雖然損失的不過是流寇,他毫不心疼,可是這代表着他的計策失敗,這還是他很少有過的挫折,而且還是輸在一個毛頭小夥子手上,這就讓他更加感覺不舒服。
以前他爲俺答王出謀劃策,基本是算無遺策,這才贏得俺答王的完全信任,就連俺答王的那些大將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若不然哲罕和蒙諾也不敢把俺答王的命令放在一邊,完全按照趙全的吩咐辦事。
損失了這兩個大將,趙全倒是感覺有些負疚,這兩人要不是秉承他的意志做事,也不會遭此無妄之災,只是他現在也弄不明白況且用了什麼陰損的辦法,一根指頭沒動,在一個照面下就廢了他們,這兩個人可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大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