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更說出的地址在一條清靜的街道上,到了這裡後,又拐進一個衚衕裡,在一個掛着揚州會館的大門前停下。
“這是你們的分舵?”況且下車後端詳了一下這座會館的外面。
“不是,這裡只是揚州過來的朋友同鄉的落腳點。”柳三更笑道。
兩個人走進去,僕役們都認識柳三更,見到他進來,都躬身站在一邊。
“這裡建的很不錯,可見貴幫沒少賺錢。”況且邊走便四處打量,在北京這個地方,建這樣的會館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也不是我們一家的,揚州的鹽商也出了大筆銀子的,只是歸我們管理。”
兩人說着閒話,來到裡面的一個房間裡。
裡面有一人正坐着喝茶,見到他們進來,急忙站起來拱手道:“可是況大人?”
柳三更忙躬身道:“大龍頭,這位就是況大人,屬下給您請來了。”
況且看着那人,只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卻有一股草莽英豪的氣息撲面而來。
“閣下就是大龍頭,當年在鳳陽沒見過。”況且笑道。
他雖只看了一眼,就確定不是在鳳陽見過的那位大龍頭,還真是換人了。
“草民卓茂林叩拜況大人。”這位大龍頭上前就要叩拜。
況且急忙架住他,笑道:“大龍頭,你要想誠心跟我交朋友,就別來這套,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這些形式。”
卓茂林笑道:“當初您見到的是我師父,我師父厭倦了江湖紛爭,退隱享福去了,這攤子就交給我了。我師父當年跟況大人雖然只是一面,卻驚爲天人,說況大人成年後必定一飛沖天,果然應驗了。”
況且苦笑:“我衝什麼天啊,我就想好好在地面上待着,這不是被人強按在這位置上了嘛,有辦法誰願意幹這個啊。”
卓茂林和柳三更都笑了,顯然他們對況且的所有情況都有了解,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
柳三更悄悄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況且和卓茂林兩人。
“大龍頭在如此非常時期進京,一定有重要的事吧?”況且開門見山道。
“的確,我有一條絕密信息,非常重要,想了想還是來告訴況大人您吧。”卓茂林面色肅然道。
“坐下慢慢說。”況且伸手道。
“哈哈,我倒是忘了,好歹我是主人啊,失禮失禮。”卓茂林笑了。
“咱們之間就別客套這個,有什麼重要信息?”
兩人對面坐下後,況且問道。
“況大人知道白蓮教的兩個重要人物進京了吧?”卓茂林問道。
“當然知道,現在朝廷正全力抓捕他們呢。”況且道。
“抓捕他們?很難。他們沒有把握是不會冒險的。我說的消息就是關於他們此行的目的。”卓茂林道。
“他們是不是衝着我來的?”
“當然不是,他們不會爲了個人恩怨派出如此強大的陣容。我也是偶然得到了這條絕密消息,在本幫也是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所以就急忙趕來,稟報況大人。”卓茂林道。
“究竟什麼消息?”況且的胃口被吊的十足。
“他們此次進京是來跟京城的權貴家族談判的。”卓茂林道。
“哦。”況且對此倒是不驚訝,勤王派的大人物也做出了相同的判斷。
“他們這次是下了足夠的賭注,要說服那些權貴家族跟他們合作,裡應外合,對皇上實行兵諫。”
“兵諫?”況且沒聽明白。
“是兵諫。他們的想法是再次攻破邊關,一路兵進北京城下,然後城裡的權貴家族就會動用所有力量,癱瘓北京的城防,遲滯各地的勤王之師,逼迫皇上在外無救兵,城防癱瘓的情況下跟韃靼和白蓮教簽訂城下之盟。據說邊關一些大帥還有一些大將也被他們策反了。”
“什麼?!”況且騰地站起來,這消息太重要了,而且對朝廷來說也太危險了。
“我的人只知道這些,究竟是哪些權貴家族參與了謀劃,已經策反了哪些將帥,這些都不清楚。不過這次邊關保不住了,這是一定的。”卓茂林臉色沉重道。
“消息絕對可靠嗎?”況且問道,他其實心裡已經有數了。
“絕對可靠,爲了這消息,本幫已經損失了十三個人,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我們雖然是私鹽販子,卻也有愛國報國的心啊。我們不希望國家動盪,不願意看到民不聊生。”卓茂林動情道。
“多謝卓兄,這消息要是屬實,我領情,將來海上過路費減半。”況且躬身一揖。
“多謝況大人,不過一碼歸一碼,這不是買賣,只是我們作爲國民應有的一點精神,犯法可以,叛國絕對是不可以的。”卓茂林道。
況且心裡一熱,私鹽販子都有這種愛國情懷,比朝廷許多尸位素餐的大員強多了。
“知不知道韃靼和白蓮教會提出什麼條件?”況且又問道。
“這個早就不是秘密了,韃靼要跟朝廷開啓互市,公平交易,白蓮教要求皇上取消對他們的追捕迫害,並授予他們在內地的合法傳教權。”卓茂林道。
“那麼權貴家族又有何求?他們都是靠着國家和朝廷發財的,出賣國家對他們有什麼利益?”況且不解。
“當然是買賣了,開啓互市後,他們基本就壟斷了跟塞外的生意,茶葉、鹽鐵、糧食、綢緞銷往塞外,運回來馬匹牛羊還有羊毛和各種獸皮,還有珍稀藥材珠寶等等,好處說不盡的。現在他們也跟塞外做買賣,可是規模太小了,利潤根本填不滿他們的欲壑。”
“這些該死的混蛋,全都該滅九族。”況且急了,驀然間怒髮衝冠。
商人逐利,權貴也會逐利,可是無論怎麼逐利,國家這條底線是不能突破的,賣國求財已經不是發國難財的事了。
“我得馬上回去,想辦法制止他們。卓兄在這裡小心些,如果風向不對,及時通氣,可以暫時躲到我那裡。”況且急得站不住腳了。
“沒事,況大人儘管忙去,我雖是小人物,任何人想要我的命也不是那麼容易。”卓茂林爽朗笑道。
“那就好。”況且急忙走出來,上車後吩咐直奔張居正的府邸。
張居正剛剛從衙門裡回來,跟幕僚們商量一些事務,聽說況且來了,倒是微微一驚。
況且經常來,可是最近總是晚上過來,很少有這麼早來的時候。
“怎麼了?”張居正在書房見到了況且。
況且也無二話,直接把卓茂林告訴他的消息說了。
“什麼,兵諫?這是謀反。”張居正一聽也震怒異常。
“這消息從那裡得到的,準確嗎?”張居正又問道。
“準確,不過提供消息的人只是出於善意告訴我,他們並不想跟朝廷合作,我也不能說出他們的名字。另外這種消息暫時無法證實。”況且道。
“嗯,只要消息準確就行。”張居正知道況且有些江湖上的朋友,本事都不小,這些人也常做些違法犯禁的勾當,自然不願意跟朝廷合作。
“邊關將帥居然有被策反的,這比權貴家族被策反還糟糕。”況且道。
“你錯了,那些將帥被策反不要緊,一處邊關被攻破也不要緊,這些權貴家族若是真的參與了謀劃,可就大勢不妙了。”張居正倒吸一口冷氣道。
“真有這麼厲害,大人,京城裡真有權貴家族嗎?”況且問道。
“當然有,你現在不也是權貴嗎?”張居正笑道。
“我……”況且苦笑,這算哪門子的權貴啊。
不過就憑他最近的橫行霸道,也算是權貴行爲了,甚至可以說權貴也不敢明面上如此張揚。
“這些事怎麼又讓你發現了?你又立了一功。沒辦法,你馬上在這兒寫個奏摺,把情況寫進去,我和高相商量一下,晚上或者明天上午請求皇上召見。”張居正道。
況且還是苦笑,的確,三個刺客的事、白蓮教人進京城的事,還有此事,都是他先報告朝廷的。
他坐下後,先靜下心,然後用恭楷寫了一封奏摺,張居正看後點頭:“嗯,看來你以後上奏摺不用找人謄寫了,能省一筆開銷。”
況且笑了,這種開銷用得着省下嗎,那也太摳了吧。他只是小楷寫慣了,倒是符合上奏摺的標準,而且是超標了。
“我不招待你吃飯了,馬上得走。”張居正說完,送他出去,然後吩咐車馬隨從,即刻去拜訪高拱。
在許多大事上,張居正和高拱還是一條心,而且意見往往驚人的相似。
況且出來後,沒有回家,又去找了劉守有,告訴了他這件事。
“張大人去見高大人了,可能今晚或者明天上午就請求皇上召見,研究這件事,咱們是不是也得改變監視重點,把京城裡那些權貴家族都監控起來。”
劉守有臉色登時變得比黃連還苦,喃喃道:“這怎麼牽扯到權貴家族了,這事可不好辦啊,太棘手了。”
“有什麼不好辦的,嚴密監控,只要發現他們有跟白蓮教餘孽勾結的跡象,馬上抓人。”況且殺氣騰騰道。
他原來對白蓮教還不痛恨,可是聽說他們要勾結京城的權貴家族對皇上實行兵諫,真的怒了。
“不是這麼回事,問題……”劉守有呲牙咧嘴的,好像牙壞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