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還這麼大陣仗？”
老人有些埋怨：“你們當醫生的不夠忙嗎，我自己認識路。”
“這不是時間長了沒見您老，有點迫不及待嗎？”
劉長勝急忙陪着笑。
“老首長！”
韓勝學帶着人也急忙迎了上去。
其實韓勝學並不認識老人，最起碼老人是第一次見韓勝學，可按照所屬，老人還真是韓勝學的老首長。
“這是急診科的小韓。”
劉長勝給老人介紹道：“小韓現在是急診科這邊的負責人。”
“好，好。”
老人點着頭：“你們這些醫務工作者，也很辛苦，我輕易是不願意叨擾你們的。”
“瞧老首長您這話說的，您來了那也是患者，我們當醫生的就是爲患者服務。”
“哈哈，說的好。”
老人哈哈笑道。
“老首長，何司令，裡面請。”
劉長勝客氣的招呼着。
“劉院長客氣了。”
陪着老人一塊過來的中年人也客氣的笑了笑，說話間進了科室。
老人要強，不讓人攙扶，劉長勝和何耀武就一人一邊，擁簇着老人，進了一間空着的檢查室。
“老首長，我先查看一下情況。”
等老人坐好，董文學急忙上前。
“辛苦了。”
老人笑了笑，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
劉長勝在邊上介紹：“老首長，這位是董文學，小董，手外方面的專家。”
“我這次的手術就是小董給我做嗎？”
老人向董文學笑了笑，隨意的詢問。
這一問，劉長勝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按說要是沒有方樂在，這一次的手術肯定是董文學來做，除了董文學也沒別人了，可現在不是有了方樂了嗎？
這一段時間，方樂的一些情況劉長勝了解的不少，最起碼就手外方面，方樂是絕對要比董文學強的。
老首長來了，主刀醫生肯定要是醫院水平最高的，總不能來個第二高吧？
等過一段時間，老首長回去了，何耀武這邊聽說了，當時醫院還有水平比董文學水平高的，那心中怎麼想？
“主刀醫生另有其人，我先給您老做個檢查。”
劉長勝沒有及時回答，董文學卻只能硬着頭皮回答。
“做手術的不是董主任？”
何耀武問道。
來之前何耀武就知道這邊做這個手術的是誰。
何耀武是不認識董文學，可聽說過董文學，之前沒聽說，來之前都要了解好才行。
“是另外一位。”
韓勝學也只能硬着頭皮：“是我們科室的一位年輕醫生，雖然年輕，水平卻相當了得，創出了新的肌腱縫合法，這一段時間已經做了上百臺同類手術，預後效果相當好，老首長年齡大了，各方面比不得年輕人，新的縫合法是比較適合老首長的。”
“哦！”
何耀武點了點頭：“人沒來？”
“打電話的時候剛剛上了手術，差不多也快結束了。”
韓勝學只能扯謊。
總不能說是接了電話上手術的吧？
好在方樂做手術比較快，哪怕說是打電話的時候上的手術，加上四十分鐘，那也無傷大雅。
“辛苦韓主任了。”
何耀武倒也沒生氣。
當醫生的，上了手術檯，肯定要把手術做完才行，總不能把患者扔在手術檯上吧？
劉長勝也長長的出了口氣，還好韓勝學機敏，要不然，他這都沒法解釋。
......
手術室，方樂一邊做着手術，黃曉龍一邊對方樂說道：“方醫生，您剛纔也太......畢竟是老首長，再說，您也要給韓主任面子呀。”
“小黃呀！”
方樂一邊忙，一邊道：“當醫生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麼嗎？”
“什麼？”黃曉龍問。
“底線。”
方樂道：“底線一定要守得住，今天來了位老首長，你讓前面去了，明天來了位大領導，你讓前面去了，今天是手外手術，改天是緊急手術呢？”
“方醫生您這話說的沒毛病，可誰又能做到這一點？”
李希文有些苦澀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就是您了，換個人，韓主任能輕饒？”
“所以要讓自己變得強大。”
方樂做手術的時候其實也喜歡聊天，不喜歡太安靜，他重生前在江中院做手術，手術室都放着音樂呢。
“不過方醫生，等會兒見了老首長，您還是要鄭重一些。”
黃曉龍提醒道。
“方醫生有分寸的。”
李希文都笑了，黃曉龍還是有點天真。
方樂需要別人教？
別看跟方樂時間不長，李希文自問還是瞭解一點方樂的，方樂可不是愣頭青，反而很精明，辦事很有分寸的。
就說陳繼東，當時方樂爲什麼不帶陳繼東，估計早就看出陳繼東小心眼了。
那種人，等他超過你，肯定會踩着你上位，白眼狼一個。
這世上沒人喜歡白眼狼。
“嗯，我知道。”
方樂笑了笑，他其實還是更喜歡黃曉龍一些，就像是喜歡程雲星一樣。
就方樂個人而言，他覺的當醫生還是心思純粹一些比較好，這樣的人，不說能走多遠，最起碼有一點，不會害人，有多大碗，吃多大飯，絕對是合格的醫生。
心思太多，其實容易走上歪路。
李希文等人不清楚，方樂卻很清楚，這十來年，國內的醫療環境變化會相當大，醫療改革的速度也會相當快，同時隨着醫藥行業的迅速發展，各種紅利，各種誘惑也會接踵而來。
八九十年代的醫生，不能說生活有多差，可基本上還是比較清貧的，哪怕是科主任級別，也就那樣子，可隨着行業的發展，形勢的變化真的是非常快。
手中握有一定的權利，一些水平高一些外科醫生，真的是有着很多暴富的門路，當然，暴富的快，落馬的也不少。
開始走了偏門，已經不能算是救死扶傷了。
方樂之所以不帶陳繼東，還真不是怕陳繼東踩着他上位，主要是覺的陳繼東心術不正。
有好勝心是好事，可心一定要擺正。
醫生這個職業真的是不同於其他職業，救死扶傷，可害人也容易，有時候哪怕是無心的，間接的，也能無形之中造成很多可怕的影響。
兩根手指，一個小時零十分鐘，方樂把收尾交給李希文，自己摘了口罩，走出了手術室。
“方醫生。”
方樂剛出來，外面就有人候着：“韓主任說您出來了讓您馬上過去，五號檢查室。”
“嗯，知道了。”
方樂應了一聲：“謝謝。”
到了檢查室門口，方樂敲了敲門，然後推門而入。
“小方，快過來。”
劉長勝笑着招呼道，顯得好像和方樂很熟悉一樣。
“劉院長，韓主任，董主任。”
方樂笑着打着招呼。
“老首長，這位就是給您主刀的醫生，方樂，小方不僅僅手外手術做的好，中醫水平也高，是孫老的學生。”
劉長勝急忙給何老介紹方樂。
“哦，是孫郎中的學生？”
老人聽到劉長勝的介紹，看着方樂都覺的親切了不少。
何老的年齡比起孫清平還要小，兩個人是認識的，而且交情不淺，孫清平在這些老夥計圈子裡，一直被稱作孫郎中。
“老首長好。”
方樂也客氣的打招呼。
“叫什麼老首長，既然是孫郎中的學生，就叫何爺爺。”
何老笑着道。
孫清平的學生，那就和自家晚輩一樣。
何老自己是越看方樂越親切，沒什麼不滿，可邊上的何耀武卻微微皺了皺眉，這也太年輕了。
只是當着老爺子的面，何耀武不好說什麼。
“做過檢查了沒有？”
方樂和何老客氣了兩句，然後詢問。
“做過了，單指擠壓傷。”
董文學說着把一張片子遞給方樂：“傷的比較嚴重。”
“也沒多嚴重，這種傷在我們那個時候，那都是小傷，都不用管，隨便包紮一下就好。”
何老笑着道，他自己其實是不怎麼在意的。
聽着何老的話，方樂的心就是一沉，就知道這種患者不好辦。
看過片子，方樂又親自檢查了一下，老人的右手，特別是中指和食指，明顯有着薰黃。
“何爺爺抽菸嗎？”
方樂客氣的問。
“抽。”
老人反而有些自傲：“我可是老煙槍了，一天至少需要兩包，當然，那是以前了，他們現在都不怎麼讓我抽，一天也就半包煙。”
方樂的心繼續往下沉。
七十歲了，老煙槍，這種幾乎沒有戒菸的可能，這手術完全沒有做的必要了。
煙中的尼古丁會造成血管收縮，對術後恢復的影響非常大，術後一根菸，手術有可能就白做了。
在國外一些國家，菸民一些醫院直接就是拒絕的，做了手術也是白做，做來幹什麼？
其實方樂剛纔進來之前，董文學就一直在發愁這個問題。
方樂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董文學也清楚。
這要是別的患者，也就直言不諱了，可患者並非普通患者，董文學甚至都不敢提這一茬。
“劉院長，要不咱們做個會診吧？”
方樂對劉長勝說道。
“啊，好，可以。”
劉長勝也懂這個常識，何老沒來之前，他沒多想，來了之後，這個問題也就不可逃避了。
不僅僅是劉長勝，韓勝學也一樣。
當着面，劉長勝其實想給方樂交代一些事都不好交代，沒想到方樂提出會診。
會診好呀。
一方面表示出對老首長的重視，另一方面他們還可以私下商量一下，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這個手術能不能做，要不要做，怎麼做，這可都是大難題。
“這還要會診？”
何老道：“有什麼話當我面說唄，也就一根手指頭。”
“老首長，這也是爲了保證手術的成功率，咱們做了，肯定要做好嘛。”
劉長勝急忙解釋道：“小董和小方都是行家，出去商議一下方案，爭取做到完美。”
“爸，人家專業方面的事情，您就不要摻和了。”
何耀武不清楚什麼事，可也看出了，有些話不好當着老爺子的面，也幫忙勸說。
“行，我不摻和。”
何老還是比較好說話的性格。
方樂和董文學出了門，韓勝學和劉長勝也跟了出來，何耀武也出來了，裡面留下何老和一位小年輕。
幾個人進了邊上的診室，何耀武這才問：“劉院長，是有什麼麻煩事嗎？”
“老爺子抽菸，而且煙癮大，這種情況必須戒菸，而且要徹底，要不然手術沒法做。”
董文學給何耀武解釋道。
“必須戒菸，少抽都不行？”
何耀武問。
“必須戒掉，而且是徹底。”
方樂道：“其實我個人建議是......截肢。”
何耀武臉一沉：“截肢？”
“何司令，不要怪小方說話直接，像老首長這種情況，煙必須戒，可能不能戒掉，大家心中有數，這要是戒不掉，手術白做了，最後還要截肢。”
韓勝學急忙解釋道。
“這麼嚴重？”
何耀武聞言也覺的棘手了。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老人家已經有四五十年的煙齡了，這豈是說戒就能戒的？
最主要的是老人家的身份，他要是真要抽，邊上有人看着，也沒人攔得住。
而且何耀武清楚，他要是回去告訴老爺子抽菸的危害，老爺子可能都會直接選擇截肢。
就像老人家剛纔說的，一根手指，這在戰亂年代，都算是小傷。
這也是擠壓傷，擠壓變形嚴重，真要是斷裂，老人家自己可能都不要接了。
其實真要是尋常家庭，七十歲的老人，家境不好都不怎麼樂意做這個手術，白花錢。
畢竟這麼大年齡了。
“其實我建議截肢，還有一個因素。”
方樂道：“老人這麼長時間煙齡，我個人都是不怎麼贊成戒菸的，可以少抽，真要戒掉，戒斷反應不會小，這麼大年齡，有可能戒斷反應會引起一系列的併發症，控制量，少抽，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人的身體自然會對一些東西有排斥性，最初抽菸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有不適應。
可一旦適應，人體對某些東西也就有了依賴性，這麼長時間的煙齡，身體已經習慣了，突然戒掉，反而不好。
戒菸，六十歲以下，戒掉最好，哪怕有戒斷反應，過一陣子也就緩過去了，戒掉之後對身體有好處。
可一旦過了65歲，特別是身體素質差一些的，控制量，少抽反而要比戒掉好一些，要不然戒斷反應嚴重的話，引起一系列併發症，反而得不償失。
剛纔那位何老已經七十多歲了，身上還有老傷，看着中氣十足，可身體的平衡一旦打破，很多問題都會爆發出來。
“對，小方說的這個也是個因素。”
劉長勝和韓勝學之前還真沒考慮到這一點，只是想着單純的戒菸。
“這麼說除了截肢，就沒別的辦法了？”
何耀武來回走了兩步：“我這大老遠過來，就來你們醫院截肢來了？”
“何司令，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劉長勝苦笑道。
何耀武這一句話說的，還真讓劉長勝有些不知道怎麼回答。
真要截肢，什麼醫院不能去？
軍區療養院也可以。
可現在的問題是，不能戒菸，這個手術就沒法做，不能做，也就只剩下截肢了。
“那你們還不如剛纔就在老爺子面前說呢。”
何耀武也知道這事不怪醫院這邊，可這讓他回去怎麼說？
“那還是我來說吧。”
劉長勝硬着頭皮道。
“要不試一試？”
何耀武道：“老爺子的手指擠壓變形，你們還是要處理的，不能直接截了吧，這要是到時候不行，再截肢？”
“小方？”
劉長勝徵求方樂的意見。
“這種事基本不用考慮，抽菸的話肯定不行。”
方樂道：“要不我去說吧？”
“咱們過去一起。”
何耀武道：“我是不好說。”
說着話，一羣人出了隔壁診室，進了隔壁，剛進門，一羣人都傻眼了。
何老正另一隻手夾着煙，美滋滋的抽着，檢查室裡面全是煙味。
“商量好了？”
何老看着一羣人進來，還笑着道：“商量好了，咱們這就開始，這地方應該是不讓抽菸吧.....”
說着話，何老還準備找菸灰缸，這才發現檢查室不可能有，有點尷尬的笑道。
檢查室門口，劉長勝，韓勝學、董文學還有方樂，所有人都沒吭聲。
這一下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這還沒開始呢，老人家這煙就開始抽上了。
原本何耀武還抱了幾分希望，這一下何耀武都不好意思了。
“截肢吧。”
何耀武一咬牙。
“截肢？”
何老再次抽了一口煙，他這煙還有一大半呢，沒找到菸灰缸，就禁不住又抽了一口。
“怎麼，這個手術不好做？”
說着，何老就埋怨何耀武：“來的時候我就告訴你，不麻煩了，你看看，折騰的。”
方樂自己都哭笑不得，這位老首長，倒也是個有趣的。
這類患者，當醫生的是比較頭疼遇到，可老人家這個脾氣，方樂是真喜歡，沒架子，不拘小節。
“何爺爺，這個手術本來是能做的，可要戒菸，我們這邊商量着，您這煙又開始了。”
見到老人家好說話，方樂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那不行。”
老人家不樂意了：“我現在也就這點愛好了，手指頭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