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青羊與墳頭
“那八年間？”
陳棠心神大震，知道她說的是陳實死亡的那八年。
對於這段歷史，陳實個人已經沒有了這方面的記憶，但巫輕妤因爲思念兒子犯了失魂症，魂魄離體去陰間尋找兒子。
她一個弱女子，又只是魂魄，在陰間飄飄蕩蕩，隨時可能死於鬼怪之口，但居然奇蹟般的找到了陳實。
她應該知道這段時間，陳實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巫輕妤道：“我尋到他時，是在一片魔火形成的火海之中。”
那段時間的巫輕妤在陰間也闖出了名頭，很多鬼神都知道有這麼一個尋找兒子的瘋女人。
按照常理來說，尋找親人的魂魄應該是去地府尋找，陽間的鬼魂都該歸地府管理，然而巫輕妤渾渾噩噩，不知這一點，闖入了陰間不屬於陰曹地府管轄的疆域。她也不知陳實去了何處，瘋瘋癲癲的往前走，好像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牽繫着母子的內心。
她在陰間飄蕩，居然存活了一年多的時間，沒有死在鬼怪、鬼神或者魔物的爪牙之下，堪稱奇蹟。
她進入陰間的第二年，誤入一片魔火之海，即將被魔火燒死時，卻尋到了朝思暮想的兒子。
“小十站在一尊魔神的肩頭，那尊魔神偉岸無雙，他有肉身，像是鬼怪，但又有着深重無比的魔氣。”
巫輕妤露出迷茫之色，道，道：“很是古怪，我分辨不出他是魔是鬼，或者是人……有很多類似他的怪人，聚集在小十的周圍。他們秘密結社，形成一股很大的勢力，稱小十爲皇子。他們跟小十說話時，用的是一種很奇怪的語言，我從未聽說過。”
她思索片刻，試圖說一句聽到的話，卻張口結舌，說不出來。
巫輕妤元嬰出竅，用元嬰來說，便輕鬆很多。
“唵跋日囉二合鉢頭入麼二合三磨耶薩怛鍐三合。”
她用元嬰說完這句話，突然元嬰腳下道道光芒迸發，像是有一種玄妙神奇的力量被她引動，從另一個時空涌來，流注她的體內！
巫輕妤身後浮現出巨大的虛影，像是屹立在虛空之中，蒼茫不見面目。
陳棠心頭大震，仰頭看去，還是看不到那尊虛影的全貌！
千丈元神，是修士元神的極限。修煉到大乘境後，元神千丈，合體之後，肉身可化千丈，法天象地，不外如是。
因此無論神魔還是鬼怪，都是千丈爲其肉身的極限，無法超過這個數字。
陳棠所知的唯一超過這個數字的，就是天外真神！
而巫輕妤唸誦這句古怪拗口的語言後，她身後浮現出的虛影，絕對超越了這個數字！
陳棠心神震盪，他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異乎尋常的力量！
巫輕妤背後的那尊可怕的虛影逐漸消失。
“我學到的不多，只會這一句。”
巫輕妤赧然，道，“不過小十似乎精通這門語言，經常與他們相談。他們對小十很好，對我們母子很是照顧，但我總覺得，他們對小十不懷好意。後來閻王設局，把我抓住，誘捕了小十……”
陳棠疑惑道：“閻王爲何要抓你們？閻王是負責維持地府公正，陰間運轉的，怎麼會無緣無故的抓你們？”
巫輕妤眼珠轉動一下，有些心虛，道：“我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們母子倆又沒有犯法……”
陳棠盯着她。
巫輕妤連忙道：“小十出來了！”
“你有事瞞我！”陳棠道。
陳實走來，巫輕妤連忙迎上，笑道：“小十，學會了麼？你爹傻乎乎的，本來讓他教你，結果他非得說玉不琢不成器，讓杜老他們來琢一琢你。”
“娘，我學會了。”
陳實笑道，“但星圖還在不斷變化之中，單純學沒用，得學過感應和推演。我爹不教我也是對的，我跟他尿不到一個壺裡……”
“怎麼說話呢？”巫輕妤笑着錘他。
陳棠目視母子二人，覺得母子倆都有事瞞着他。
他又有一種自己是老陳家的外人的感覺。
過了片刻，陳實走過來，道：“爹，我要帶着黑鍋出門一段時間。”
陳棠道：“我是咱們家最後一個知道的罷？”
陳實詫異，擡頭看他一眼，不知老爹是怎麼了，話語間有些幽怨。
“我大抵是咱們家無關緊要的人，還不如黑鍋。”陳棠道。
陳實爭辯道：“不是這樣的，爹……”
陳棠道：“你娘有事瞞着我，你出門帶着黑鍋也不帶着我。”
陳實想了想，道：“我要去太華青宮，你若是想去的話……”
“我不去。”
陳棠搖頭道，“太華青宮的瓊陽祖師因爲我不是她兒子，對我很不友善。”
陳實無奈道：“那下次吧。我與大報國寺的無塵和尚有些交情，下次去大報國寺……”
陳棠搖頭道：“大報國寺我也不去。還有菩提道場，水月勝境，我也不能去。太上浩元宮和天師府，我也去不得。你爺爺在這些地方都造過孽。”
陳實沉默片刻，結結巴巴道：“你能去哪些地方？”
陳棠想了片刻，道：“十三世家有七八家也去不得。不過，你可以去，你是孫輩的，隔代親。”
陳實想了想，覺得自己去太華青宮也不能確保安全，還是叫上青羊叔。
陳實找到青羊，把這件事告訴他，青羊聞言很是開心，催促他快點出發。
陳實準備好出行的東西，青羊笑道：“不用給我備，我吃草！”
陳實把飲食起居用的東西放在木車裡，去跟陳棠、巫輕妤說一聲，轉頭回來，便見青羊把自己拴在木車的前頭，套上繮繩。
陳實目瞪口呆，連忙道：“青羊叔，你不用拉車！快點解下來，車子自己會跑！”
青羊搖頭道：“我喜歡拉車。你和黑鍋坐好。”
黑鍋跳到車上，陳實也只好上車，道：“青羊叔，我們從小諸天走……”
青羊遞給他一根小皮鞭。陳實愕然。
“呼——”
青羊拉着車沖天而起罡風勁氣撲面而來，木車頓時有散架的趨勢！
陳實和黑鍋死死抓住車框，免得被甩飛出去。
木車覺得自己也有些撐不住，悄悄長出一條手臂，握住華蓋，將華蓋激發。
華蓋呼的一聲張開，絢爛的光芒映照下來，將木車護住，罡風勁氣被阻在外面，陳實和黑鍋鬆了口氣。
“抽我！快抽我！”青羊回頭叫道。
陳實面色如土，拿着小皮鞭有些發抖，不敢下手。
青羊回頭。
陳實只好提起鞭子抽去，啪的一聲抽在青羊的屁股上，青羊怒吼，現出真身，如山巒般龐大，腳踏雷火，目射金光，破空而去。
木車四周雷電交加，那是華蓋與空氣劇烈摩擦產生的雷霆，木車在雷電中駛向太華山。哪怕有華蓋罩着，陳實和黑鍋也能聽到滾滾的雷聲。
太華山距離極爲遙遠，須得奔行數萬裡，青羊一身蠻力，奔行到太華山僅僅只需半日。一路上，無論是生活在陽間的人們還是邪祟，都聽到了空中滾動的雷音，但是仰頭看去，只能看到雷火留下的尾巴，卻看不到是什麼東西留下的雷火。
倘若運氣好，便能看到雷火在空中滾動，青天之上還有一隻巨大的青羊奔行在天幕上。
太華山在西牛新洲的腹地，當年這裡是魔氣最爲深重之地，盤踞着很多魔怪。太華青宮的十八祖師平魔，戰死十五人，只剩下三人，終於在這座大山站穩腳跟。
後來真王賜下此山，名爲新洲太華山，自此太華青宮的道統纔算確立。
然而青羊難得出來玩耍，到了太華山旁，便停了下來，沒有入山，而是拉着木車七拐八轉，來到一片大山之中。
過了片刻，木車停在一片墳頭前，陳實和黑鍋停下歇腳，陳實兩條腿有些發軟，黑鍋也直打哆嗦，青羊跳到一個墳頭上，低頭啃墳頭草，很快便將一個墳頭的草啃光。
“墳頭草嫩，還壯實，草根吸收了很多養分！”
青羊向黑鍋道，“你吃麼？可香了。”
黑鍋將信將疑，接過來嚐了一口，眼睛一亮，只覺清脆可口。
陳實取出香火，給被吃墳頭草的墳頭上香，免得墳裡頭的主人生氣。
青羊和黑鍋連啃十幾個墳頭，終於吃飽。青羊靠在墳頭上眯着眼睛，蹺着二郎腿，前蹄墊在腦後，嘴巴慢慢的嚼動，開始反芻，道：“小十，也給我上幾炷香消食。”
陳實給他上香。
青羊一邊吸收香氣，一邊反芻，很是自在，像是要睡着了。
黑鍋挺着大肚子見狀也示意陳實給自己來兩根。
陳實給它點燃香火。突然，他心有所感，望向不遠處的山頭，只見那裡霞光拔地而起，一座座廟宇大殿屹立，想來就是太華青宮。
“青羊叔知道天真道人麼？”陳實問道。
青羊睜開眼睛，想了想，搖頭道：“不知。他是做什麼的？”
陳實道：“給真陽祖師燒丹爐的道童，應該是真王時代的人。他走的道路是真王時代傳自華夏神洲的修煉體系，後來即將飛昇時，被殺。我遇到了他死後留下的殘念，他傳給我陰陽蕩煉來煉去邪氣。”
他催動陰陽蕩煉，一輪明月一輪大日出現在他的元神道場中，圍繞他旋轉，散發出陰陽之氣每當日月相互靠近之時，便是陰陽交融之時，日月一蕩，陰陽一煉，便將陳實體內的邪氣煉去。
青羊驚訝異常，坐起身，仔細觀察他的陰陽蕩煉，道：“這門功夫十分了不起，放在太華青宮也是一等一的絕學！他既然能煉化邪氣，阻止邪化，爲何還會被殺？”
陳實搖頭道：“他的陰陽蕩煉，已經基本解決從合體境到飛昇境的邪化邪變。”
青羊皺眉，拽了墳頭一把草塞進嘴裡，一邊吃一邊困惑道：“爲何殺他？讓他活着，繼續研究如何解決邪變不是更好麼？”
陳實道：“我也有此疑惑。他是被真武誅邪劍所殺，心中還有執念，要送還此劍，還想回歸太華山，埋葬在山上。”
這時，幾道劍光向這邊飛來，唰唰落地，劍光散去，出現幾個道人，外面青色道袍，裡面穿着白衣，腳下布鞋。
劍光圍繞他們流轉，突然還原成一口口飛劍，向他們腦後飛去，錚錚幾聲，各自落入劍鞘內。
陳實站起身，面帶笑容，道：“幾位莫非是太華青宮的師兄？”
那幾個道人沒有理睬他，急忙上前，向那些墳頭看去，臉色頓變，面若寒霜，狠狠的瞪着陳實、黑鍋和青羊，怒道：“你們膽敢闖入我太華青宮的禁區，還吃祖師墳頭的草！好大膽子！”
陳實目瞪口呆，吃吃道：“這裡是你們祖師的墳……”
這些墳頭明明很是荒蕪，一看便不是大戶人家的墳冢，沒有人打理，陳實原本以爲只是幾座荒墳罷了，沒想到裡面埋葬的竟會是太華青宮的祖師！
若是他知道這一點，斷然不會讓青羊在這裡啃墳頭草，肯定要換其他墳頭。
青羊向他道：“這裡的確是太華青宮的祖師墳頭，我都送走了十幾個祖師，看着他們埋在這裡。他們埋進去的第一年，墳頭草最嫩……”
“大膽！”
那幾個太華青宮道人氣得臉色鐵青，猛然祭劍，不由分說，飛劍便向青羊刺去！
只聽叮叮幾聲，飛劍沒能傷到青羊分毫。
青羊不以爲意，捏住其中一把飛劍，用飛劍剔牙。
“賊子厲害！”
幾個道人大驚失色，各自收劍，劍光圍繞他們呼嘯轉動，裹挾着他們咻的一聲飛起，破空而去，叫道，“快去搬救兵！”
不過其中一個道人的飛劍被青羊抓去剔牙，沒有了飛劍，無法御劍飛走，不由得面色蒼白，叫道：“幾位師兄，我呢？還有我呢。”
陳實勸慰道：“這位師兄，我們不是壞人。在下新鄉陳實，是今年五十省的狀元。你若是不嫌棄，可以叫我一聲狀元老爺，我與你們青宮的……”
他還未說完，那道人面帶恐懼之色，見他如見鬼魅，大叫一聲，邁開腳步倉皇向山下奔去，叫道：“陳家的魔頭殺到山上，來刨祖師墳墓泄憤了！”
道人腳步不穩，突然一腳踩空，從山崖上摔了下去。
陳實急忙快步來到山崖邊，探頭看去，只見道人大字型趴在崖底。
那道人修爲深厚，飛速起身，一瘸一拐的飛奔，速度極快，應該沒有大礙。
陳實疑惑道：“我明明是新科狀元老爺，不是壞人，爲何他見到我便說是陳家的魔頭？”
青羊一邊反芻，一邊道：“還不是你爺爺乾的好事？你爺爺當年辭官後來到太華青宮，差點就做了下代的掌教尊，所以青宮便有個規矩，但凡新鄉來的，又姓陳的，都是魔頭。”
陳實還是不解，道：“我爺爺差點做掌教尊，不是應該得到尊敬麼？”
青羊指正他，道：“我說的是差點做了掌教尊，不是差點做掌教尊。做了，和做，不一樣。”
陳實正在思索其中的區別，突然只見太華青宮中鋪天蓋地的劍光沖天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奔這邊而來！
一道道劍光咻咻落地，劍光散去，露出一個個道人，男女老幼，應有盡有。
衆道人面色鐵青，其中一個道人是剛纔逃走的道士，走上前來，指着陳實、黑鍋和青羊道：“掌教尊，就是他們吃了祖師們的墳頭草！”
那位掌教尊急忙上前，躬身便拜：“弟子長盈道人恭請青羊老祖回宮！”